接待他們的還是院長。他們讓她去活動室和其他孩子分享零食,說事情辦完就來接她,江承雪將信將疑,她心裏驚恐但作為一個好孩子還是放了手。


    她在活動室等了很久,那一大袋零食被小朋友們瓜分完畢,有幾個大些還記得她的孩子圍著她,問她有了爸爸媽媽是什麽感覺,問她是不是每天都可以吃糖。還問她為什麽迴來了。


    一直到活動室關閉,孤兒院的阿姨過來找她,說給她安排好了房間。


    江承雪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卻控製不住地大哭大喊,奮力掙開阿姨,她要迴家,她要找爸爸媽媽。


    她在孤兒院裏哭了一整個晚上,哭得同一個房間的小朋友起床來打她,在她臉上撓出了好幾條血印子。


    第二天阿姨找她談心,慈愛地告訴她,不是爸爸媽媽不想要她,隻是媽媽懷了雙胞胎,媽媽沒有那麽多精力照顧她,隻能把她送迴來,其實他們心裏還是愛她的。


    還說他們昨天不是不想跟她打招唿就離開,是他們捨不得她,所以才偷偷離開。


    還說他們會一直在心裏愛她,默默地祝福她。


    江承雪抱著那隻小熊坐在椅子上頂著滿臉抓痕努力地不讓自己哭,但還是忍不住掉眼淚:「阿姨,你讓爸爸媽媽來接我,以後我都乖乖的,什麽事情都能做好。」


    她發誓以後再也不會打破任何東西了。


    她覺得一定是打破了那個杯子的原因。她太糟糕了,讓爸爸媽媽失望了。


    可是不管她怎麽求阿姨都沒有用,五歲半她離開孤兒院,六歲半又迴來了。


    孤兒院其實也有鄙視鏈。


    大家都是壞孩子,因為他們的父母都不要他們。


    迴到的孤兒院的江承雪是最壞的孩子,因為她的第一對父母不要她,第二對父母也不要她,可見她多壞。


    不過在她之後還有最最壞的孩子,那個男孩被新的父母打得遍體鱗傷,他一定是壞透了。


    有些孩子心想,如果是他們,一定可以做得更好,絕對不會被新的爸爸媽媽送迴來。


    江承雪的姓氏改了迴來,她從貴族學校轉到了孤兒院對接的普通學校。她迴來時穿的衣服被阿姨收了起來,因為太貴太好看不適合孤兒院。她的小熊不知道被誰剪壞了。她被孤兒院的小朋友孤立了。


    那是她童年最灰暗的一段時光。他們曾經給了她最好的,給了她希望,然後又給了她致命一擊。


    過了一年多時間她才重新融入孤兒院的生活,融入孤兒院的圈子,重新有了朋友。但她始終沒有忘記那個打破的杯子,一直在想應該再小心一點的,如果當時沒有……


    她再也沒想過被收養,她怕了,她覺得她就是不好,不值得被父母愛著,他們會一次又一次拋棄她。那種冰冷絕望,經歷過一次就夠了。


    她上了初中讀了高中考上了大學。


    出了大學找到了一份不錯的工作。


    社會遠比學校和孤兒院更加現實和殘忍。她以為的光鮮的生活並沒有如期而至。


    世人對孤兒充滿了不切實際的幻想和古古怪怪的他們以為。


    他們覺得孤兒都是堅強勇敢自理能力極強的。


    他們覺得孤兒應該無所不能無所不會。


    他們覺得孤兒不怕苦不怕累,對吃穿住行都不應該有任何挑剔。


    他們覺得孤兒缺愛,所以一點愛就能叫他們死心塌地。


    江承雪戰戰兢兢地麵對這個社會,她不明白為什麽所有人都認為孤兒就應該比有父母的孩子更加優秀。


    她不會做飯也不會騎自行車,在大學之前,她甚至沒有進入過大型的超市,進了大學才擁有了屬於自己的手機。


    她最擅長的是打掃衛生和照顧年幼的孩子,這是她在孤兒院做過的最多的事情。


    中學住校的時候,周末都會迴到孤兒院,她根本沒有多少時間去接觸外麵的世界,為了孤兒的安全,院裏也不會讓他們隨意出入。


    初中的時候她第一次來了月經,在褲子裏麵墊紙,然後在商店裏麵徘徊了很久,她不敢去買衛生巾又同時被那些價格震驚,她想等商店所有人都走完再去結帳,卻被店員當成居心不良的小偷。


    那是一個冬天,她等所有人都睡了才起床用冰冷的水清洗弄髒的褲子,並一邊驚恐地想會不會就這樣流血到死。她覺得這個事情實在骯髒羞愧,她不想拿這種噁心的事情去打擾老師或是孤兒院的阿姨。


    每一次月經期間她看上去都異常冷靜,也不像其他女生一樣嬌滴滴地抱怨,她照常去上運動課。而其他女生說她好堅強啊。其實她心裏對月經從恐慌到接受在一年後才終於完成。


    沒有一個權威親密的人來告訴她,所發生的一切是正常的,她隻能每一次都抱著明天可能會死的心態完成女孩子人生中第一次重大的蛻變。


    孤兒其實比正常的孩子成長得更慢,就像吃飯,吃不下了也硬吃,要麽消化掉要麽消化不良。就算消化不良他們也不敢說,戴著堅強的麵具慢慢忍受著。


    江承雪進入公司之後,有一段時間女同事們很喜歡給她帶舊衣服,無論是比她小的還是能做她阿姨的,她們把衣服帶到辦公室興致高漲地給她看。她們覺得衣服雖然老氣但是質量都很好,她能穿。她們覺得衣服雖然大了點,但是改一改,可以給她省很多錢。她們覺得衣服雖然洗得發白了,但是名牌,她肯定沒穿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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