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等謀劃稚嫩又天真,甚至有些滑稽——可尋常女子地位低微,一言一行無足輕重,若能自公主伊始、入男子學,再是荒謬也值得一試。


    剖白一切,魏穆清抽抽噎噎。


    「清兒當真錯了……」


    她雖然聰慧,但終歸是個孩子:「阿耶,可不可以不要生清兒的氣?」


    「清兒、清兒不去弘文館了。」


    「隻要阿耶不生氣……清兒都聽阿耶的話。」


    聽著女兒的嗚咽,魏玘一聲不響。


    他仍負手,佇立桂樹之側,明黃的袍角卷上碎花,經風一拂,眨眼便散在地上。


    經歷了良久的緘默,他閉合雙眼,掩去其中的幽邃與暗昧。再開眸時,他撩袍、蹲身,單膝叩地,與矮小的孩子平齊視線。


    魏玘動指,徐緩摩挲,抹去昭仁的淚痕。


    他低聲道:「僅此而已嗎?」


    昭仁哭得迷瞪,不懂他含義,眨動杏眼,慌亂又無措。


    魏玘抬眉,輕捏了捏女兒的臉蛋。


    「清兒。看著阿耶。」


    言罷,他沉息,長長地舒,又長長地吸。如此引導幾次,直到昭仁穩住氣息、抬頭看他,他才追上一句從容不迫的後話。


    「阿耶想與你一起,做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你意下如何?」


    第133章 蜀道難


    昭仁懵懵懂懂,沒有立刻應答。


    她年僅七歲,雖有遠超同輩的穎悟,卻也缺乏閱歷、不夠老練;再加她適才哭過一番,腦內渾渾噩噩,更不能理解父親的深意。


    縱然如此,她的心仍微微一動,仿佛埋下了什麽種子。


    究竟是什麽呢?那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昭仁眨動婆娑的淚眼,挪著小手,捋動柔軟而雪白的兔毛。


    她藉此安頓情緒,梳理淩亂的思路,揭開試探似的、細小的一聲提問:「阿耶是想……讓清兒入學弘文館嗎?」


    這是昭仁心中最有可能的推測,亦是她最直接、最稚樸的期待。


    魏玘眉峰一揚,沒有應和,也沒有否認。


    他隻是望著昭仁,用無波的眸,平靜、緘默地注視她,似是在等待另一種迴答。


    麵對父親的沉默,昭仁有些犯難。她咬住唇,搜尋往日經歷,咀嚼父親的話、典儀的話,很快給出了新的推測——


    「阿耶是想讓清兒學成,再去教更多的小娘子嗎?」


    聽見這話,魏玘勾起唇角,笑意漫上眼底,漾開兩泓清冽的明光。


    他又一次問她道:「僅此而已嗎?」


    昭仁怔住,也沉默了。


    她說不出當下是什麽感受,隻覺心口收緊,似是方才的種子生根發芽,盤踞她小小的空間,生出絕無僅有的一抹青綠。


    莫名的預感攫住了她。可受製於年齡與閱歷,她無法將它道明。


    於是,她隻站著,抱著懷裏的兔子,像父親等她迴應那般,盼望父親的話語。


    魏玘目光不移,將女兒容納眸裏。


    爾後,他低笑一聲,嗓音沉而有力:「你可以走得更遠。」


    走得更遠?昭仁的心驟然攥起。


    她不解魏玘深意,本能地想要追問,卻莫名發不出聲音。


    魏玘知曉她心緒,不消她迴答,又續道:「大越河山乃是魏氏基業。你是朕的女兒,是大越最尊貴的公主……」


    他一頓,迎上女孩的亮眸:「更是魏氏的血脈。」


    「你想入弘文館讀書,便入弘文館讀書;你想要誰讀書,誰便可以讀書。」


    「若你所求更多,亦能盡情爭取。」


    「隻要你不愧先人,不負來者,以社稷生民為先。」


    顧及昭仁年少,魏玘擇了平實的字眼,口吻也從容、冷靜,比出鞘的快刀更為鋒利。


    這並沒有削弱他的赤誠。方才那一席話,無不發自他肺腑,係要推陳出新、大開通路,為女兒奉上她應有的可能。


    曾經,他專注權勢,自視甚高,未曾留意女子的力量。


    後來,阿蘿走入他眼中,他目睹她天真爛漫、嬌憨纖柔,也見證她韌如蘆葦、百折不撓。


    見過她,他才明白,剛強和倔強絕非男子獨有。他的妻子生著姣好的容貌、曼妙的身姿,也懷揣著堅韌的意誌、柔善的心腸。


    而今,類似的情景再度上演。不過這一迴,將放異彩之人是他的女兒。


    為了阿蘿,魏玘曾打破讖言、調整布局、導演神話、改往修來。他自然也願意為女兒付出,箇中決意不會比從前更少。


    對於昭仁而言,這樣的用心太宏大了。


    她還是心智未熟的孩子,不知權勢的重量,隻像初生的嫩苗,享受父母的蔭庇。


    饒是如此,她仍能清晰地瞧見,頎俊的父親曲膝蹲伏,好似垂往嫩芽的一樹雪鬆,漆沉的鳳眸與她平齊、熠熠生輝,像極了照夜的星火。


    ——這和母親所說一模一樣。


    魏玘到來前,昭仁纏著阿蘿,打聽父母相識的經過。


    在她看來,父親平日威風凜凜、穩重可靠,一旦遇上母親,就會收斂鋒芒,變得格外粘人。


    正因此,聽得二人並不愉快的初遇,她才驚訝又困惑,既是不料父親竟有如此一麵,也是好奇母親嫁給父親的緣由。


    昭仁向母親道明困惑,便見溫婉的婦人托起香腮、紅了雪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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