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玘不答,隻看她,眼裏輝光凝定。


    視線兩兩相對,一者試探、小心,另一者澹涼、難辨,瞧得少女心緒愈沉、唇兒抿了又鬆。


    終於,在阿蘿開口前,魏玘輕笑一聲。


    「假的。」當然是真的。


    自從知曉婚期不見,他便喚來聶若山,自對方口中,聽得了東宮的全部禮製——皇太子妃不得隨意外出,確實屬於其中之一。


    隻不過,他了解禮製的目的,不是為服從,而是為打破。


    「我說過,隻要有我在……」


    「你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第125章 破而立


    字句拋落,阿蘿黛眉一揚。


    她凝眸,注視魏玘,落入他幽潭似的雙眼,隻見那裏噙笑、篤定,比山沉重,亦如巋然不移的磐石,乃是旁人之所不能撼動。


    短暫的對視後,魏玘垂首,逕自忙碌。


    此間全程,他手下未停,仍為阿蘿悉心擦拭,動作與神色同等穩泰,好像他先前所言不過聊敘家常,無關規則或禮製。


    可打破禮製一事,確是他勢在必行。


    他曾受兄長伐異、母族利用,一言一行如履薄冰,最是清楚困於金籠、受人掣肘的滋味。


    正因此,執掌命途才會成為他心之所向,驅使他獨行長夜、為更多人斬斷枷鎖。


    「禮法並非天生,而係人為。」


    魏玘一頓,淡聲續道:「既是人為,自當順時而動、應權通變。」


    從前,他位處禮法之下,隻能受規則約束,沒有更改的權力;而今,他如日中天,業已身居高位,成為了規則的製定者。


    既然如此,適當調整規則,以便更好地履行責任,也未嚐不可。


    初經澇害與蠱亂,大越人心動盪、搖擺不安。阿蘿身負神女之名,廣受百姓敬仰,將她藏入東宮、與民眾隔絕,顯然不是上策。


    況且,他與她攜手至今,深知她心如赤子、嚮往自由。同他成婚、與他共擔責任,已是她極大的委屈與退讓,他也該為她有所爭取。


    除卻出入隨心,魏玘還要改弦易張,行更為離經叛道之事。


    ——譬如,遣散六宮、獨與皇後相守。


    此等決意,魏玘未嚐向阿蘿提及,隻與周文成寥寥說過一二。


    周文成憂心忡忡,想六宮設立不在私情,而在綿延子嗣、平衡朝堂勢力。倘若遣散六宮,定會困難重重,後患也不可估量。


    隻不過,老人千思百慮,終歸不曾出言勸阻。


    勸阻毫無作用。他的弟子篤情至深,更是勁骨難折,不會因他人話語而扭轉心意。


    是以彼時,師徒二人促膝長談,最終酌定,自改建東宮、繕校禮則伊始,逐步試探越帝與朝臣,繼而循序漸進、徐徐圖之。


    對於魏玘這般安排,阿蘿一概不知。


    但在此刻,談及她的自由,她見他眼裏含光、神采清潤,隻覺心腸燙熱、暖情脈脈。


    阿蘿知道,魏玘先前那席話並非玩笑,而是守護她的誓言與承諾。


    她的愛人是抱著萬分的決心,勢要為她打破規則。


    他從來如此,果敢、決勇,不信天道與命數,敢開萬物之先河。所以當初,他才會帶她走出小院,親身打破囚困她的讖言。


    假如他不是這等秉性,她大抵不會傾心於他,自也沒有二人現下的故事。


    想到這裏,阿蘿心尖更軟。


    她挪身,接近魏玘,認真、誠摯地凝他,對入他雙眸之中。


    「如果禮製當真要我留下,」她莞爾,杏眼清瑩瑩的,「那我就留下,哪兒都不會去。」


    ——這便是阿蘿最真摯的心意。


    在她看來,二人深愛彼此,便要互相妥協、互相扶持。倘若她的愛人願為她破而後立,她也願為她的愛人遵守規則。


    「我做了你的妻、成了大越的皇太子妃,一定也有需要履行的職責。」


    「子玉,你知曉的,我會很努力的。」


    「我不怕困難,也不怕笑話。若我做得不對,你就多教教我。」


    小少女一本正經,說得有板有眼。魏玘聽著,麵上笑意愈顯,自眸裏漫出,化作一記輕捏,落在她嫩白、纖細的小腿。


    好巧不巧,他捏到她酸筋兒,麻得她縮迴腿去、哀叫一聲。


    「哎喲!你捏我作什麽?」


    魏玘幸災樂禍,笑得肩顫,不禁連連搖手。


    待他笑夠了、受足了嬌惱的眼刀,方才沉下眉峰,望向阿蘿。


    他不說話,不作任何言語——月光緘默,燭若輝火,勾勒清俊的麵龐,縮映他所有愛意,聚在一雙如海的眼眸之中。


    早在話題揭開之初,魏玘就料定,阿蘿會如此迴復。


    他太了解她,知她心性堅韌、以柔克剛,像不屈的蘆葦,偏好付出而非索取。


    在他未能涉足的歲月裏,她肩負重擔,承著不屬於自己的苛責;哪怕後來脫開束縛,她仍心懷天下,為旁人盡己所能。


    她會是很好的愛人、很好的皇後、很好的妻子。


    但於此之前,她首先是她自己。


    他愛她,是愛原本的她,而不是那個能為他履行責任的她。


    如以珍珠比她,他就愛她稚樸的明光。要想守護這光芒,他自要承擔更多,不叫日常與職責磨去她天生的柔潤。


    為此,他既要予她平台、容她嶄露頭角,也要予她嗬護、讓她無所顧忌地做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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