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可惜,鄭氏的手腳不夠幹淨,到底露出了破綻。


    在魏玘暗中探查、獲知真相的一瞬,滿懷的信任猶如尖刀,為他刻下入骨的厭惡。


    而今,光陰如梭,峰迴路轉。經歷了無數個韋編三絕、履薄臨深的日夜,他終將那厭惡煉鍛為劍,抵住了仇敵的咽喉。


    他不必再虛與委蛇、曲意逢迎,因他羽翼已豐,足以將鄭氏吞入腹中。


    ——隻要他們審時度勢,學會服從。


    魏玘眸光幽邃,凝視著呆滯、頹敗的婦人,任由寒光爬上眉峰,泛著近乎冷酷的慈悲。


    「母親教過我,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


    他退開一步,又旋身,向殿外走去,隻將冷沉的話語留諸旁人。


    「我可以寬恕您。」


    「但我希望您端正自己的態度。」


    ……


    離殿的路途格外漫長。


    莫名地,魏玘的興致並不算高,思緒也隱約碎亂。


    他早就知道,鄭氏狼子野心、別有圖謀,隻可利用,不可深交。終有一日,他會與鄭氏兵戎相向,將之牢牢攥入掌心。


    隻是,這一日真正到來時,他卻並不如預想般酣暢,隻覺心口淤堵,好像沉沉地壓著什麽。


    是什麽呢?魏玘不知道。


    他隻依著本能與慣例,邊走,邊思索,復盤方才交鋒,權衡此舉得失。


    如此凝著神,周遭的景致便慢下來了。


    入宮前,他為保萬無一失,已向川連、聶若山等人做過交代。眾人各自離府,此間排布便萬無一失,本不該令他心神不寧。


    魏玘淡淡想著,神色幾無變化。


    但很快,他就收攏心緒、聚迴精神,再也無暇顧及其他。


    因他一抬眼間,看見了等候的阿蘿。


    少女垂著頭,立於殿外不遠。她將食盒拎在身前,身影纖薄如初,像一枝凝定的春桃。


    見到她,魏玘當即記起了自己的責任。


    「阿蘿。」他喚她,在落聲的一瞬,眉間的陰霾渺然驟散。


    聽見唿喚,阿蘿迴過頭來。


    她眨眸,杏眼清亮如泉,睫羽撲扇兩下,便要向魏玘奔去。可不知為何,她才提步,足跟又落迴原處,呆呆地立著。


    魏玘見狀,眉關微微一擰。他瞧出她侷促,也對侷促背後的緣由自有推斷。


    ——除了鄭昭儀,還能有什麽原因?


    阿蘿與鄭昭儀爭執時,他姍姍來遲,未能獲知全部,隻是為激怒鄭昭儀,才自稱在場。但他再清楚不過,鄭昭儀尖酸刻薄,定會對阿蘿百般刁難。


    一時間,魏玘心中自責,悔愧無休瀰漫。


    他想,他本該留下阿蘿,待麵聖過後,與她一同麵對母親。如今木已成舟,他隻能盡量彌補。


    魏玘收神,走向阿蘿,接過食盒,轉而牽她小手。


    「走吧。」他道,「先迴府。」


    ……


    此後一路,格外寂靜。


    二人各自乘上輿轎,行過宮巷悠長,隻聞足音接連、暑風捲動。


    誰也沒有說話。魏玘謹慎,擔心隔牆有耳,一時收聲不語。阿蘿也抿著唇,始終不曾開口。


    直至離了宮城、坐上迴府的馬車,街旁的人聲湧入車內,凝滯的氛圍才緩緩複流。


    隻不過,車內的二人仍無攀談。


    魏玘支頤,偏首,默不作聲,觀察著身旁的阿蘿。


    隻見少女抱住食盒,粉唇輕抿,鴉睫沉而低垂,看似若有所思,不知是在想些什麽。


    日光斜照,將她納入其中,勾出她裙袂亮彩與玲瓏曲線。而她腰間潤玉、懷裏雕龍,更是流光交織、繁麗輝煌,生生奪人眼球。


    越帝對阿蘿青眼有加,是唯一讓魏玘慶幸之事。


    他多少可以猜到,許是父親與某位巫族女子有所牽連,才命阿蘿穿上盛裝,借她睹物思人。至於覲見情況具體如何,尚待他向阿蘿仔細了解。


    ——但,不是現在。


    魏玘展臂,探往阿蘿懷中,隨意一勾,將食盒放往旁側。


    阿蘿身子一顫,掀起眸來覷他。


    二人對視間,魏玘看見,她眼波清盈,似是受了驚嚇,又像尚未迴神,洇著懵懂的潤霧。


    他不語,移走視線,隻翻腕,攥她手掌,力道分外沉著。


    「別怕。」魏玘道。


    他伸臂摟她,覺那水似的身子徐徐靠來,便愈發著力,攬她窄瘦的肩頭。


    「有我在,不必多慮。」


    隨著字句逐漸脫口,臂彎的力道也點滴加重。他像與她久別重逢,偏要將她揉入骨裏,似是渴她膚間軟香,又似渴著別的什麽。


    可奇怪是,他沒有看她,目光遊曳著,在四下亂打。


    魏玘略一停頓,籌措言語,又道:「我與鄭昭儀作了一筆很小的交易。」


    「從今往後,淮南鄭氏自會收斂,不會再對你我有任何異議。」


    「你隻管做你想做的事。」


    「有我在,沒有人能阻攔你、傷害你。」


    阿蘿任他摟緊,無聲地聽著。


    話音末了,她靜了片刻,方才仰眸,以清淩淩的眼,打量身邊的男人。


    她盯住他很久、很久,久到杏眼酸澀,連車外的吆喝也被拋在身後。縱如此,那雙鳳眸依然飄忽不定,似無根浮萍,沒有落處。


    阿蘿明白了。或者說,她的想法得到了驗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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