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有足音接近,他並未抬首,隻道:「參見陛下。」


    越帝停步,與青年相隔一陣,駐足於主位前。他垂目,注視殿下人,道:「辛苦了。」


    青年道:「願為陛下肝腦塗地。」


    越帝淡笑,眼裏多了慨嘆:「你和你父親一模一樣。」


    聽見這話,青年不答,獨落下一聲氣息,短而低促,透露他正牽動唇角、浮起笑意。


    越帝收迴目光,手掌摩挲,撫動扶手。


    他溫聲道:「總讓你居於暗影、做朕的耳目,到底是難為了你。」


    入耳的話語隱約熟悉。青年一怔,這才抬起頭來。


    他仰目,自下而上,望向身前帝王,窺見平靜而冷沉的眉宇——極自然地,這副麵孔漸與另一人重合,變得愈加年輕、倨傲。


    確實很像。青年心生感慨。


    他俯下身去,又行叩拜之禮,字句擲地有聲:「身為陛下掌中刀,微臣聽憑陛下吩咐。」


    ……


    才出甘泉殿,阿蘿就瞧見了魏玘。


    他負手,候於階下不遠,神情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些什麽。


    可惜,阿蘿沒有詢問的機會——魏玘耳力太好,足音初起,他便循聲望去,覺察曹忠、阿蘿二人出殿,當即迎上前來。


    二人合流。魏玘發現了食盒與玉牌。他眉峰一挑,並未言語,眸底訝色一閃而過。


    看出他驚訝,阿蘿解釋道:「這些都是陛下送給我的。」


    她一頓,正要再說,小手先被人輕輕裹住。


    魏玘低聲道:「我知曉。」


    「你今日見聞定有許多,三言兩語說不盡然。待到迴府,再容我聽個夠。」


    他說得沉著,有理有據,不露絲毫破綻,實則怕隔牆有耳,擔心阿蘿不諳世事、多說多錯。


    這般心緒,阿蘿自然不知。但憑著難言的默契,她隱約發覺他顧慮,遂依言掐了話頭,與他另道:「子玉,你不進去嗎?」


    魏玘暫且不答,神色未改,瞥見曹忠列於殿前、全然沒有引路的意思。


    他這才嗯了一聲,道:「未經傳召,我不能進去。」


    「我懂了。」阿蘿恍然。她想,越宮重視規矩,應與造訪、做客同理,未經允許不得入宅。


    正說話間,有女官趨步而來、向二人落禮——


    「參見殿下。見過小娘子。」


    二人循聲迴首。辨出來人麵龐,魏玘眉關一蹙,眸裏漫開哂笑。


    隻聽女官道:「昭儀思念殿下,特請殿下留步,攜小娘子往含芝殿一敘。倘若殿下此刻無暇,便請小娘子一人先行。」


    話已至此,阿蘿知是鄭昭儀要見她,不禁轉眸,與魏玘對上。


    二人的眸光交匯如流,雖是一者沉黑、另一者清亮,仍可見心照不宣、萬分契合的篤定。


    魏玘著力,輕捏阿蘿的手掌,道:「怕嗎?」


    「不怕。」阿蘿搖頭,「你與我說過,這世上沒人會不喜歡我。」


    她頓了頓,唇兒咬了又鬆,彎出一抹靦腆的笑:「我想,我應當好好相信你的話。」


    魏玘注視她,眸裏有光,融融地燒著。


    他也笑,忍下吻她的心念,道:「去吧。待我見完陛下,就來尋你。」


    ……


    阿蘿跟隨女官,穿行宮道,抵達含芝殿外。


    她還記得,方才在越帝麵前,自己行事不周、失了禮數。盡管越帝不曾怪罪於她,可他到底是魏玘的父親,她想獲得他的認可。


    至於鄭昭儀,她也抱有類似的想法。


    在她看來,鄭昭儀待魏玘並不算好,雖然救過他性命,但更罔顧血脈、利用於他。


    她並不喜歡鄭昭儀,卻也會盡量與對方溫和溝通——既是因心腸仁善、天性使然,又是因血緣難斷、不必鬧得太難堪。


    是以全程,阿蘿都舉止端方、謹遵禮節,隨女官細步行路。


    甚至,在進殿前,她還暫停步伐,整理衣裝,不慎將玉牌牽拽在地。拾起玉牌時,篆刻小字映入眼簾。她默默讀過,便悉心擦拭,重新懸掛腰間、藏入衣內。


    一切準備就緒。阿蘿走入含芝殿。


    殿上,鄭昭儀衣著雍容,端坐主位,懷裏抱著貓兒,細指陷入皮毛、徐徐撫弄。兩旁有宮婢執扇,一下下地鼓起微風。


    阿蘿彎膝行禮,軟聲道:「鄭昭儀金安。」


    鄭昭儀不答,頭也未抬,獨獨掀起眼簾,睨了阿蘿一眼。


    ——輕飄飄的,比針尖刺人。


    阿蘿抿唇,因著鄭昭儀不說免禮,兩膝依然微曲,酸麻已逐漸攀上小腿。


    對她如此模樣,鄭昭儀視若無睹,隻道:「你叫什麽名字?」


    阿蘿勉力維持原狀,道:「迴昭儀,我叫蒙蘿。」


    「噢。」婦人莞爾,貌若恍然,「原來是巫族蒙寨的小娘子。」


    她話音一曳,含笑續道:「我想你得二郎青眼,合該知書達理、出身名門。哪裏料到,你竟是個平平無奇的鄉野丫頭。」


    「到底是二郎年少,視情字如兒戲,與你玩鬧罷了。」


    話語入耳,阿蘿眉尖一攏,沒有立刻迴答。


    鄭昭儀勾起唇角,施施然瞧著阿蘿,覺其身份低微、沒見過什麽世麵,自是承不得言語尖酸刁難、地位懸殊之差。


    她眯目,打量纖弱的少女,正要尋個由頭、接著再罰人跪上一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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