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思慮過多,不如做好手中事,讓翼州的百姓更好過些。


    想到這裏,阿蘿定下心來。


    她拭幹了發、盤上後首,又換了褙子、紗裙,飲下血府逐瘀湯,便往屋外去。


    才一推門,入眼的景象熱火朝天。


    杜鬆率領僕役、典軍,奔走院內,搬動大小木箱、各類物件,不知是自何處得來。鄭雁聲、孩子們與都尉府眾人早已不見蹤影。


    瞧見阿蘿,杜鬆麵露笑容,很快迎上前來。


    他與她解釋,道是肅王讓出傳舍,將府內眾人請去了更好的住處;又道是神女被綁一事在翼州城傳開,百姓送來禮物慰問,正由典軍收撿記錄。


    阿蘿又驚又喜,心底暖意攀升。


    她從未想過,在百廢待興、尚需休養的翼州,旁人自顧不暇,仍會掛念於她。


    不能平白受人贈禮。她也該有所迴饋。


    阿蘿忖了須臾,想為贈禮者調配熏藥,便協同典軍、一併記起名冊。至於並不在場的魏玘,早被她拋至九霄雲外。


    忙碌一陣,忽聽足音過門,向院內匆匆而來。


    「殿——」川連話語一滯。


    他收聲,先與阿蘿頷首,才向杜鬆道:「殿下身在何處?」


    杜鬆迴道:「尋梁都尉去了。」


    阿蘿這便記起魏玘,得他去向,當即放下心來。


    她抬眸,見川連麵露難色,不禁詢道:「你怎麽了?是有不好的事嗎?」


    川連搖首,並未作答,頻頻迴看身後。


    猶豫了半晌,他才定望阿蘿,道:「阿蘿娘子,少主正在府外,來向你與殿下辭行。」


    作者有話說:


    女鵝和魏狗很快要迴上京啦。


    第99章 怨王孫


    辭行?阿蘿麵露驚訝, 不禁怔立原處。


    辛朗與她重逢,至今不過十日有餘。往昔猶在眼前, 離別卻猝然已至——她甚至還未學會怎樣與兄長相處、如何做一個好妹妹。


    她低垂眼簾, 微咬下唇,並未立刻應答。


    見她如此,杜鬆愁眉不展。他與阿蘿歷來要好,自不願她因胞兄離去而難過。


    至於一旁的川連, 雖然神色泰然, 心底卻也憂慮重重。


    他想, 辛朗離去或與魏玘有關,此番辭行多是為阿蘿一人而來。魏玘不在, 如讓辛朗與阿蘿獨處,不知是否會引發不必要的誤解。


    魏玘與阿蘿一路走來,受他從旁見證, 隻想二人即將修成正果, 萬不該再生枝節。


    川連收斂思緒,決定防微杜漸。


    「娘子稍候。」他道,「容我前往柳營, 請殿下迴府, 一同為少主送別。」


    言罷,他提步要走,卻受阿蘿喚住:「不必了。」


    川連抬首看她,隻見她眸光清潤、眉眼貞靜,透出一股蘆葦似的韌勁。


    「就由子玉去忙罷。」阿蘿道。


    她抬眸, 溫聲續道:「川連, 多謝你為我考慮, 但我一人可以應對, 不想耽擱子玉。倘若辛朗有話要與他說,我會轉達的。」


    ……


    阿蘿移步中堂,坐於案前,靜靜等候著。


    很快,足音漫過廊下,接近門邊。杜鬆手托茶盤,走在前方。辛朗緊跟其後,進入中堂,很快與阿蘿同坐木案。


    「窣窣。」奉上熱茶後,杜鬆退身離開。


    白煙如霧蒸騰。中堂悄寂無聲。


    相對的二人視線錯落,似乎各懷心事,經歷了良久的靜默。


    阿蘿先開口道:「你要走了嗎?」


    「是。」辛朗頷首,這才抬目凝她,「我該迴巫疆去了。還有些事需要我做。」


    阿蘿抿唇,睫簾輕輕一扇:「是因為我嗎?」


    她雖然不諳世事,但常與魏玘為伴,在他身側耳濡目染,隱約也有所覺察:她身世之謎遭柴榮泄露,或會為巫疆帶來麻煩。


    辛朗聞言,眸光微動:「不全是。」


    「如你所料,我返迴巫疆,確是要處理柴榮之事。」


    他稍作停頓,又定定道:「但這從來不是你的過錯。無論是柴榮惡行,還是祭司妄言,你都是無辜受害之人。」


    這是辛朗第一次直言不諱,與阿蘿談及身世。


    他作出如此改變,有三分係受魏玘點醒,另外七分則因阿蘿而起。


    昨夜,阿蘿受柴榮挾持時,目光逡巡四下,似在尋找什麽。她一雙淚眸懸滯良久,分明未得成果,反而一彎笑弧、淨透又釋然。


    他親眼目睹,最為清楚,她究竟為何而笑。


    從始至終,這名少女都如野花般倔強、堅韌,有剛烈的神與魂,更深明大義,足以獨當一麵。


    對她,他不該再有隱瞞,應以平等的姿態,與她毫無保留。


    正因此,他必須直麵自己的過失。


    辛朗苦笑道:「從前,我礙於讖言,隻想壓下、埋藏此事,盡量護你平安長大。現在,我已然明白,那等想法太過天真,也尤其愚蠢。」


    昨夜阿蘿歇下後,魏玘來孫府尋他。彼時,他正獨立院中,一次次笞問自己。


    他在想,假使他成功捕獲柴榮,又假使他發覺巫王欺騙,此刻的境遇會否有所不同,阿蘿是否也不必陷於危險之中。


    如此心緒,他不曾明說,魏玘卻似乎懂得。


    年輕的皇子負手月下,淡淡睨他,落下輕描淡寫的指點——阿蘿的冤屈是一場錯誤,對待錯誤的方式並非掩蓋,而是糾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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