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丞自然不會阻撓,聽過計劃,便吩咐僕從,配合阿蘿安排。


    之後,阿蘿便全神貫注,投身籌備之中。


    ……


    一日光陰,眨眼而過。


    眼見月色攀爬而上,阿蘿越發緊張。


    聽陳家丞說,不出半個時辰,魏玘就會迴到上京,自裕門入府。隻要他邁過門檻,就能看見倒影池處的景象,收穫她為他準備的所有驚喜。


    阿蘿抿唇,又鬆,提氣,又舒。


    她背手,十指糾纏,在池邊來迴踱步,目光逡巡,檢查四下。


    白船、燈燭、明月……乍看去,萬事俱備,連青蛇也尋好位置,有心見證二人定情。


    隻是,還差一點——


    差一點豐美、清圓的菡萏。


    以清荷點綴池麵,是阿蘿今日新添的主意。


    晨間,她塗好桐油,在後花園漫步,恰見清荷昳麗,便請僕役搖來船隻,親赴湖中剪摘,擇出最漂亮的一朵,以期與白船相襯。


    但在此刻,水麵唯有白船,不見荷花。


    阿蘿心中焦急,立於原處,凝神思索,隱約有了答案。


    約是她採下荷花、路過大成殿時,眼看僕役忙於灑掃,便入內幫忙,將荷花落下了殿裏。


    時辰愈近,阿蘿當機立斷,奔往大成殿。


    ……


    殿外,仍有宿衛值守,聽阿蘿道明原委,便為她燃上燈燭,方便她搜索。


    火色交融,阿蘿走進殿內,四處尋找。


    廊柱、書櫃、香爐、盆景……陳設悉數入眼,唯獨不見荷花。


    阿蘿來到案前,看過幾間、椅上,依然一無所獲。


    她失望,頰色漸白,不禁咬唇,暗自安慰自己,想荷花隻是輔佐、並非不可或缺之物,便打消心念,隻旋身,要迴倒影池去。


    才轉眸,忽見紅蓮一朵,綴在書案下方——


    原是掉在地上,沒被她發覺!


    阿蘿連忙挽裙,小心摺疊、不欲留痕,又推開木椅,鑽往案下。


    荷花不遠,被她輕鬆摘來。


    阿蘿驚喜萬狀,一時忘記處境,抬起腰肢。


    「咚!」


    鈍痛襲來,後首撞上案底。


    「啊!」


    阿蘿痛唿,尚未迴神,忽聽上方哢噠一聲,似是碰到某種機關。


    「咚。」物體墜地。


    「嘩啦——」


    有什麽東西奔湧而出。


    阿蘿躲閃不及,被澆了滿身,隻覺質地柔軟、墨味撲鼻。


    她驚訝,抓緊荷花,緩緩挪出案下。


    抬頭看去,隻見一方木匣窄長、小巧,靜靜躺在地麵,不知從何處而來。木匣周圍,紙張淩亂遍布,洋洋灑灑,寫滿巫文。


    阿蘿愣住,想是自己莽撞,弄亂了魏玘的書案。


    她又愧又急,放下荷花,跪在地上,匆匆揮臂,去拾散落的紙卷。


    一頁,又是一頁。


    阿蘿撿起紙張,再翻腕,將之理齊、順攏,動作自如。


    ——直到目光一掠。


    巫文映入眼簾,熟悉,也陌生。


    「這是……什麽?」


    ……


    是夜,朗月清風。


    距離裕門近百步處,魏玘下了馬車。


    他負手,遣開川連、杜鬆等隨侍,隻身一人,向肅王府走去。


    月色無垠,延展足下,宛如雪路。


    魏玘心口灼燙,雜有思念、眷戀、期待、侷促,同時翻湧胸膛,百感交集。


    他清楚阿蘿要做什麽,也明白自己即將麵對什麽。


    可他該如何迴應?


    他也茫然、青澀,與阿蘿相遇,才初嚐情愛。


    魏玘不知道。他一壁前行,一壁望月,而月兒不會予他答案。


    他隻得自己想,便從水似的月裏,看見稚鹿般的眼眸,正彎彎笑著,大膽又羞怯——她總這樣看他,全將情意寫入眼底。


    今夜過後,二人即將心意相通。


    孤獨常與權力相伴。欲為王事,可否與人白頭偕老?


    魏玘從前不能,遂以婚姻作籌,為求生機一線,拋卻身外之物。而今,他竟生出渴盼,願與她彼此扶持、相伴餘生,不容旁人打擾。


    念頭一剎而過。


    若他為帝,如何立阿蘿為後?


    這是很長的路,艱險無比,需他付出、交易、犧牲、廝殺、算計,點滴謀劃——在此之前,他必須先贏下自己的戰爭。


    漸漸地,月光變得悠長。


    王府的模樣愈發清晰,裕門近在咫尺。


    魏玘來到府外,示意典軍噤聲。


    他默立,靜候一陣,直至按下緊張、消弭侷促,才提步。


    「吱呀——」朱門開啟。


    麵前,輝火如豆,由近及遠,好似銀河連綿。


    倒影池上,波光粼粼,漾起紙船潔白,承有月芒細碎,玲瓏又精緻。


    魏玘知道,這是巫疆的定情儀式,名為采月亮——紙船遊蕩,盛滿清輝,由後生採擷,受蝶母祝福,為女郎摘來天邊的月光。


    他上前,慢慢走去,在倒影池畔、卵石徑盡頭,看見了他的姑娘。


    阿蘿背對著他,裙袂飄盈,烏髮輕挽。


    她著了長裙,是蠟纈的藍染,褪去半色,泛出柔古的紫意。一點冰紋停於裙袂,繡有青鳥與楓枝,技法精妙,係她親手所作。


    月光如紗,勾出她一襲纖細的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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