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隱約之間,她又看到一粒光。


    那光薄淡、溫柔,像溪裏的月色,落往她發間,久久凝定。


    她疑惑,抬眸,凝向那光,見它竟是墨似的兩泓,幽沉、深邃,清雋地映出她的縮影。


    ——魏玘注視著她,從始至終。


    阿蘿知覺迴潮,這才發現,她的肩背也存有力道。


    是魏玘摟住她,手掌包攏,長指低叩,一下又一下,撫過她微凸、瘦削的骨。他掌寬、指長,手心溫熱,力道也恰如其分。


    阿蘿怔住了。她的驚恐業已平息,心卻仍在怦怦亂跳。


    魏玘見她凝眸,挑眉,道:「好些了?」


    聽人開口,阿蘿身子一顫,忙脫開他懷抱,背著手,撫住腕間小蛇,道:「無事了。我不害怕了,可以自己站住。多謝你。」


    她聲音輕、細,哪怕不合時宜,也溫軟、細膩。


    魏玘不答,目光仍粘著她,好半晌,才動身,走向黑衣人。


    阿蘿看見,魏玘足尖一頂,翻過屍體,又俯身、動臂,似是在人身上翻找。


    「窣窣。」衣物摩挲。


    很快,魏玘起身,示意她伸手。


    阿蘿攤平手掌,便覺掌心一癢——魏玘以指為筆,在她手心裏畫下了什麽。


    她一怔,道:「這是?」


    魏玘並未解釋,隻問道:「見過?」


    阿蘿搖頭,微紅了臉,又伸腕,道:「你再畫一下,我沒記住。」


    魏玘笑了一聲,氣息比從前更短,便點指,再描摹。


    這迴,阿蘿一壁體會,一壁觀察,隻見形狀流暢、好似飛鳥振翅,竟生出熟悉之感。


    她掀眸,看向魏玘,道:「你是在哪裏知道的?」


    魏玘道:「自那黑衣人身上。他在右側後頸處,紋有如此印記。」


    「如何?」他眯目,又問道,「見過?」


    阿蘿點頭,又低首,道:「若我沒記錯……」


    「我阿吉也有這個印記。隻是,他的位置與那人不同,是在左側後頸。」


    小時候,她趴在蒙蚩背上,發現了印記的存在,但並未在意。獨在此刻,她才突然記起。


    魏玘聞言,眉關一擰,驚訝轉瞬而逝。


    阿蘿仍垂首,滿心困惑,不曾留意他動向,喃喃道:「這是什麽印記?那兩名黑衣人是為殺我而來,怎會與我阿吉有一樣的印記?」


    「他們……與我阿吉有什麽聯繫?」


    「魏玘,你不是找到我阿吉了嗎?我們可以問問他,知不知道這二人是誰。」


    魏玘沒有迴話,不露半點氣息。


    阿蘿不解,掀眸看去,隻見他麵色慘白,雙唇緊繃,眸光些微渙散,顯然是在硬撐。


    她一驚,頓時被轉走注意,忙道:「你受傷了?」


    魏玘張口,卻不言語,好半晌,又閉唇,隻嗯了一聲。


    阿蘿攥指,很快穩住精神,與魏玘拉開距離,藉由月光,打量他周身。


    寒光涼淡,為他頎影刷上雪色——在雪色之後,一道劍痕縱穿,將他袍衫割開兩片,洇出一片殷紅,血氣也越發濃膩。


    阿蘿自責,想自己太過驚慌,竟沒發現魏玘受傷。


    她轉眸,視線逡巡四下,在距二人不遠處,發現一條清澈的溪流。


    「啪。」指掌相交。


    阿蘿牽起魏玘,小心引他,轉身就走。


    ……


    二人來到溪邊,流水潺潺,月如粼波。


    青蛇遊至草間,隻鑽出頭頸,靜靜觀望二人。


    阿蘿攥裙,雙手發力,撕下一片絹帛,在掌中妥善疊起,便矮身,向溪間浸沒。


    她邊忙,邊道:「坐好。不要動。」


    魏玘聳眉,依她所言,又被她喚醒幾分神智,抬目看去,隻見少女跪於溪畔,烏髮前挽,露出一截纖長的雪頸,在月下明晃似玉。


    「嘩啦——」水聲宛如濺珠


    阿蘿絞腕,擰幹絹帛,挪至魏玘身側。


    她伸手,要去揭他衣裳,又在觸達前停下,道:「你忍一忍,會有些疼。」


    魏玘隻笑:「本王何時怕過?」


    他雖然受傷,利落不勝從前,但倨傲、清貴卻分毫不減。


    阿蘿抿唇,顰起水灣眉,哀淡地瞧他。


    她記得,哪怕魏玘腿根出臼,也不曾發出半點痛唿。可她也知道,他並非不疼,隻是對自己格外心狠,才凝出魄力,強行忍耐下來。


    「我會輕一些的。」她道。


    魏玘不答,忽覺刺痛入骨,身軀猝然僵直。


    阿蘿指尖微動,正拈起他身後衣縷,揭開傷口附近的破布,謹慎,輕緩,小心翼翼。


    一片,又一片……袍衫破亂紛碎,被她逐次揭下。


    阿蘿凝滯,一時怔於原地。


    眼前,背脊筆挺、瘦削,有力,線條分明、流暢,如受工匠塑刻,卻見一道劍傷斜穿而下,近有五寸,細長狹窄,皮開肉綻。


    而在劍傷之外,還有許多舊痕,大小不一,似乎也是由刀槍所致。


    今夜,黑衣人斬傷魏玘、毀他袍衫,雖隻留下一處傷口,卻露出他半麵脊背——凡是阿蘿目所能及,均可見傷痕錯綜,猙獰古舊。


    阿蘿心口發緊,氣息越沉,肺髒也淤堵凝澀。


    「怎麽?」魏玘忽道。


    他輕笑一聲,口吻輕鬆,道:「哭什麽。」


    阿蘿一怔,經他所言,方才發覺,自己兩頰溫熱,竟已無聲淌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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