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書院還未逛完,阿蘿就留了在百膳軒。


    百膳軒,是書院的庖屋與膳堂,眾學子在此備膳、進食。


    按理說,她與肅王同行,是書院貴客,不必入庖廚之地。可經過百膳軒時,她聽吳觀說起此處用處,不由心生好奇,索性留下幫忙。


    對此,吳觀覺她熱心,便跟隨其後,不加阻攔。


    正是備膳時,百膳軒內煙火喧囂。


    阿萊敵不過熱氣,身軀一遊,藏入袖裏,再不肯出來。


    阿蘿入內,便見學子各自奔忙,或摘菜洗葉,或執刀切斬。各處嘈雜,可聽說話、切砍、水流等聲響,好不熱鬧。


    她倍感新奇,圓睜杏眸,打量周遭。


    眼前景象,她從未見過。縱是在西市,她也隻看攤販叫賣,未見庖丁忙碌。


    這令她突然想起蒙蚩。


    小時候,蒙蚩教她煮菜,與她並肩,立於灶爐之前。


    蒙蚩很高,她太矮,隻好搬來小椅、踩踏其上,模仿蒙蚩模樣,烹煮蔬菜。她認真,又愛侍弄煙火,學得很快,惹來蒙蚩誇讚連連。


    正迴憶著,忽聽身旁人喚道:【小娘子。】


    阿蘿迎眸,循聲看去,見是吳觀,便收神,道:【山長請說。】


    吳觀搖頭不答,隻揚臂,舉於身前。


    「啪啪。」拊掌兩下。


    隻瞬息間,軒內嘈雜停滯。眾學子頓住活計,向二人投來目光。


    阿蘿身子一繃,小手緊絞。


    哪怕受王府僕役打量,她也不曾如此緊張。這大抵因為,僕役們的目光令她不大舒服,而學子們視線炯炯、滿是友善的好奇。


    有人先道:【問禮!】


    下一刻,問候整齊、明朗:【見過山長!】


    吳觀笑意慈祥,道:【眾學子安好,不必多禮。】


    他輕咳,向阿蘿擺手,道:【此乃阿蘿娘子,係與肅王殿下隨行貴客,有心籌助晚膳。娘子出身巫疆,通曉巫族飲食,望眾學子虛心請教。】


    話音落地,一時無人開口,軒內鴉雀無聲。


    阿蘿不免越發侷促。


    忽然,一條手臂舉出人群,詢問緊隨其後——


    【請問娘子,書中有言,巫族愛食酸、擅製酸壇,娘子可擅長?】


    阿蘿眨眸,盯住那條手臂,道:【擅長。】


    那人又道:【製酸、醃酸,自是巫族學問。小生慕名已久,娘子可否透露一二?】


    話音剛落,另一人揶揄道:【樓兄喜酸,百膳軒內盡是你私藏醃梅。你隻管向娘子討教,何不與人分享?各中便宜,盡叫你討到。】


    眾學子聞言,哄堂大笑。軒內氛圍宛如破冰。


    又聽一人道:【你二人拌嘴,將娘子晾在一旁,未免不合禮數。】


    眾學子紛紛附和。


    便有一人向阿蘿招手:【娘子,請!】


    阿蘿眨眸,環視麵前,見學子暢快親切,漸漸放下膽怯,走入學子之中。


    很快,百膳軒內再掀喧鬧。


    而在軒外,一道長影停駐良久,並未入內,隻注視。


    視野裏,少女嬌小、秀麗,受學子簇擁,與人相談正歡。她笑,純澈、誠摯,杏眸如綴明光,丹唇反覆開合,梨渦靈動可愛。


    魏玘攥緊手掌,指節泛白。


    他後悔了——他根本就不該帶她來這兒。


    作者有話說:


    魏狗蓄力進度+1,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第38章 不過三


    瞬息之間, 一簇心火突兀燃竄。


    那火焦灼、沸熱,燒過魏玘的五髒六腑, 炙烤他百骸四肢, 將他倨傲與理智焚為灰燼,隻餘痛苦、躁鬱、憤怒,與滔天的妒恨。


    目之所及,阿蘿言笑晏晏, 卻與他無關。


    魏玘不露聲色, 轉身離開。


    可他也不知該去何處, 隻順道而行、漫無目的。


    「篤。」足音追來。


    魏玘的眸光亮了一瞬,很快又黯淡。


    他能辨出, 來人步伐沉重、衰邁,出自花甲老翁,而非妙齡少女。


    「殿下。」吳觀喚道。


    方才, 他旁觀眾人, 意外覺察魏玘動向,見其轉頭就走,放心不下, 便提足跟上。


    魏玘停步, 迴身,道:「何事?」


    吳觀不答,先抬頭,迎著殘霞,打量麵前人。


    隻見魏玘神色涼淡, 喜怒不顯, 似乎並無異常——獨在他鳳眸之間, 燃有冰鑄的烈焰, 透出無力與躁鬱,被吳觀精準捕捉。


    吳觀思忖須臾,便知緣由定與阿蘿有關。


    肅王身旁從無女眷,卻攜阿蘿同行,顯然與之關係匪淺。可自二人相處來看,許是心意未通。


    他雖然擔憂,但不便多言,遂不點破,道:「殿下親臨書院,實屬難得。晚風正好,不若由老朽伴隨殿下,閑遊各處。」


    魏玘嗯了一聲,算作應允。


    自此,二人前後相隨,沉默行進,各懷心事。


    吳觀抬目,自後方觀察魏玘。


    相較於六年前,魏玘更高、更俊美,五官脫出稚氣,身骨也筆挺抽條。他也更從容,已將往昔的鋒芒納入眉峰,生出波瀾不驚的冷沉之相。


    毋庸置疑,他一路廝殺,捨棄許多,方才成長為如今模樣。


    吳觀清晰地記得,情愛二字,也是受魏玘捨棄之物。


    周文成說過,肅王以婚姻為餌,誘取淮南鄭氏支持,不求琴瑟和鳴,隻為穩操勝券。因此,他才以為,魏玘果敢、決絕,畢生都不會為情所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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