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辛朗是蠢貨,王府宿衛也是蠢貨?」


    「紙麵流光,雖然古舊,卻是巫疆上好的藤皮紙。蒙蚩出身蒙寨,自是平民,何來財力,竟連續購置藤皮紙,隻為向辛朗寫信?」


    「一封信內,自稱於七月時遊覽常山,見白羽雷鳥。可雷鳥之羽因時而變,秋冬方為白羽,春夏隻為灰羽,豈不是自相矛盾?」


    「還有,信件接連,筆跡提鉤處卻有差異,自是臨摹、仿跡之相。」


    川連跪於殿間,一壁聽訓,一壁查驗,隻見魏玘所說逐個應驗、無一有缺。


    他沉息,道:「屬下失職,這便命宿衛再探。」


    魏玘嘖了一聲,道:「不必。」


    「要探,也該是辛朗去探,不是宿衛。」


    這些信件,都是自辛朗處得來——辛朗是巫王之子、巫疆少主,地位也算尊榮,尋常百姓不敢玩弄於他,隻怕內裏涉水更深。


    「你且將此事告知辛朗。憑他對阿蘿的重視,定會細查。」


    川連應聲稱是,忙去操辦。


    大成殿內,重歸於寂,隻餘魏玘一人獨坐。


    他凝神,思索半晌,方才起身,受殿外陳家丞接應,去往謹德殿。


    ……


    去往台山前夜,阿蘿幾近未眠。


    她得過川連準信,知曉此行不會影響蒙蚩,便安定心神,不由期待起之後的行程。


    之前,她讀過《大越一統輿圖》,大致了解過上京城外。但輿圖太大、囊括大越全域,而上京太小、好似豆腐一方,自然對台山無所記載。


    這王府之外,自有好大一片天地,也不知那台山是何種模樣。


    阿蘿想著,約過三更,才入眠。


    次日,不及卯時,有婢女來喚阿蘿起身。


    阿蘿睡得不好,整個人昏昏沉沉,被叫醒時,眸裏還散著薄霧,睏倦又懶怠。


    幸好是,更衣、梳洗等均有旁人相助,她隻管抬頭、伸臂、旋身等,便囫圇打理完畢,由阿萊纏上腕間,走過偏僻的西華門,登上馬車。


    她還困,上了車,見魏玘未至,便靠在車內,睡了過去。


    阿蘿睡得很熟,已不記得車馬如何顛簸、行程如何勞頓。甚至,她連魏玘何時來的、是否與她坐在一起,都一概不知。


    她隻記得,中途時,有人來喚她,要她下車、又上車。


    再之後,又是兩眼一閉,權當補眠。


    待到阿蘿醒時,馬車已停滯下來。


    她睜眸,發現車內金碧輝煌、柔簾緊合,周遭也空無一人。


    阿蘿恍惚,抬指揉眼,看見阿萊仍在腕上,方才恢復些許神智。


    魏玘在哪兒?她不知道。


    她凝神,迴了力氣,扶住木欄,輕輕下了馬車。


    青綠、艷紅、粉紫、水藍——隻在一時,無數種顏色湧入視野。


    阿蘿怔住了。


    她看見青山、深林,有低矮的木叢、絢烈的野花。曾在書裏讀過的景致,一時奔往她麵前,競相容她查看、欣賞。


    遠處,夕陽垂危,金霞四溢,落在地上,拉出頎長的樹影。


    近處,是一條溪流,清澈,踴躍,水聲潺潺。


    阿蘿提裙,慢慢走去,脫去鞋襪,試探似地踩進水裏。


    她感到冰涼,同時,又生出一點意趣。


    這是她第一次——站在如此廣袤、如此曠遠的天下,親臨流水。


    阿蘿難以自抑,在溪水裏踩踏、玩耍。


    正忘情時,忽聽有人道:「很有趣?」


    作者有話說:


    [1]出自岑參的《初過隴山途中呈字文判官》。


    第36章 林間學


    阿蘿停了足, 將裙擺一挽,迴眸望去。


    隻見魏玘負手而立, 與她相隔十餘步。他著了絳紫袍衫, 鋒光如裁,繡有銀紋白鳥,不見四爪金印,與平日相較, 更質素、雅正。


    一名老翁跟隨於他, 鶴髮鬆姿, 灰袍古舊。


    而在老翁之後,還有一名青年, 俊秀、白淨,儼然是故事裏頭的書生模樣。


    阿蘿道:「很有趣。」


    這是在迴答魏玘。可她雖然動唇,目光卻未瞧他, 因她不知老翁與青年是誰, 正好奇著,杏眸頻頻流轉,打往二人周身。


    魏玘擰眉, 鳳眸深邃, 寒光冷泛。


    可他尚未開口,先聽嘩啦一聲,似是有人涉水而出。


    抬眸看去,隻見阿蘿提足,邁出溪流。她挽裙, 將紅綾擒在掌間, 端端立於畔岸。


    暮色下, 少女身形嬌小, 裹於壓金彩繡之中。


    兩抹雪光分外惹眼——是她纖細的小腿,與一雙小巧的腳。


    魏玘目力極佳,捉到一簇清晰的水珠,正淌過她肌膚,落往微凸的足踝,在地上洇開濕痕。


    在場眾人不約而同,屏息收聲。


    自餘光裏,魏玘發覺,書生薄麵一紅,轉開視線,卻又隱隱流連。


    對於眾人的動向,阿蘿渾然未察。


    她低頭,扶住身旁矮石,尋找鞋襪。袖裏有青蛇探出,眼珠漆黑如豆,不知盯向何人。


    「篤。」足音驟起。


    不過三兩步間,一片陰翳欺身打落。


    阿蘿怔住,不禁抬頭,看見魏玘就在近前,眼裏烈浪翻滾。


    她道:「你怎麽了?」


    魏玘逼視她,目光沉如堆雲,道:「坐。」


    阿蘿茫然,聽出他話裏不容置喙的意味,隻好依言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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