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隻是不願這樣喚魏玘。除非,他先教她說她的名字。


    魏玘眯目,環臂,靠往椅背,盯住阿蘿。


    阿蘿發現,他的眸烏黑、深沉,好似無垠瀚海,令人捉摸不透。她自覺沒做錯事,便也不懼,迎上他視線,杏眸閃爍,等他開口。


    可魏玘凝視她,始終不吐一字。


    阿蘿不解,不知他為何總是如此,像往身上裹了一層布,掩住所有心緒。


    她忽然想起周文成的話——生存的威脅不在外界,隻在身邊。


    他是為保護自己,才會變成如今這樣嗎?她不明白,也未得定論,卻隱約感覺,冷傲的獅子成了刺蝟,畢露鋒芒,包藏柔軟。


    可相較於她,魏玘更像威脅。分明是他,掌握著蒙蚩的命,還有她的自由。


    阿蘿困惑,苦思無果,不知如何開口。


    二人陷入沉默,唯見燈燭搖曳。


    終於,魏玘轉眸,眼風掃往幾案,漫不經心。


    他道:「再教一句。」


    阿蘿微怔,以為他方才沉默、是在思考越語,便放下疑惑,道:「好。你說,我學。」


    魏玘仍未瞧她,氣息愈淡,幾乎融入夜裏。


    半晌,他道:【我傾慕你。】


    四字如火,燙得魏玘口唇一閉。不過轉瞬,他又開口,道:「不難。跟著學。」


    ——聲音平穩,毫無破綻。


    阿蘿眨眸,看他,良久不語。


    魏玘目光不移,鎖向幾案,宛如粘連。


    配殿內,空氣靜默,落針可聞。片刻過去,才聽阿蘿道——


    【我不討厭你。】


    魏玘的背脊僵了一剎。


    他抬目,望向阿蘿,隻見少女凝眸看他,杏眸泛光,好似清泉兩泓,盈有半室燭火。


    阿蘿道:「你說的那句,我之前學過了。」


    她本就通識越文,學習越語,隻需將音節與文字對應,不必重學意思。


    在竹屋時,她讀過不少言情故事,盡管似懂非懂,但也知道傾慕二字的含義——在她看來,唯有男女兩情相悅,方可互道傾慕。


    「我如今尚未傾慕於你,不能騙人。」


    魏玘沉默須臾,神情漸冷,正要開口,卻聽麵前人又道——


    「你希望我傾慕你嗎?」


    阿蘿眨眸,食指點唇,認真道:「若你希望我傾慕你,那你應當……」


    話音滯在半空,惹得誰人屏息凝神。


    可最後,阿蘿搖頭,隻道:「我也不知你應當怎樣。」


    縱有書本,她仍不通男女之事,自然說不出名堂。況且,她記得,陳家丞說過,魏玘不會娶她為妻。有這層顧慮在,她更不會深入細想。


    魏玘冷笑一聲,眸裏燃起薄火。


    他氣阿蘿,更氣自己——方才,不知不覺間,他竟全神貫注,等她給出明確的指引。這未免太不像他,他明明從不低頭。


    阿蘿見狀,愣住,不知魏玘為何又變了臉色。


    她道:「你生氣了嗎?」


    這陣子,她很少再看見魏玘動怒,隻有剛才,但也並非因她而起。而此刻,她捉住他眼中一簇火,又想起蒙蚩還在他手中,立時亂了陣腳。


    「你、你別生氣。你若不希望我傾慕你,我也可以不傾慕你。」


    「我照你說的做,你別傷害我阿吉,好不好?」


    ——蒙蚩。又是蒙蚩。


    魏玘目光涼透,怒極反笑,道:「好啊。」


    「你最好此生都別對本王動半點心,換你阿吉平安無虞、康健無憂。」


    言罷,他起身,拂袖離去。


    阿蘿被留在原處,望著大開大合的殿門,不知所措。


    ……


    魏玘出殿,投身春夜之中。


    殿外,燈火燦明,好似星河墜落,卻莫名透出冷意。


    川連候於廊下,聽見足音,當即迎上。


    他揖禮,正要稟報,卻見貴主麵露慍色,未出的話語立時一頓。


    魏玘並未看他,道:「說。」


    川連沉默,斟酌措辭,道:「殿下是否要尋太醫?」


    這兩日,凡是肅王近臣,無人不曉,肅王為縫補一隻織金香囊,常受針尖刺傷,惱火至極。此時此刻,川連還當魏玘是因此而動怒。


    魏玘聽出川連誤解,也不解釋,隻道:「不必。」


    最初,他確實是被針紮得不耐,才來尋阿蘿,檢查她是否留了傷痕。但現在,他動怒的原因關乎其尊嚴與驕傲,他自然不願與人多談此事。


    川連不知內情,隻嘆息,道:「殿下不妨交予鄭三娘子,由其代勞。」


    他記得,前日,魏玘專程請來鄭雁聲,探問女工技法。鄭雁聲大驚,對魏玘好一通笑話,最終主動請纓、替魏玘縫補,卻被魏玘迴絕。


    「殿下尊貴,如欲修補香囊,無需親自而為。」


    魏玘步伐不停,隻道:「阿蘿遲早要走。」


    「既然這是她贈予本王的禮物,那本王補好它,用以與她訣別……」


    他一頓,又道:「也無可厚非。」


    川連聞言,不禁收聲,不知如何迴話。


    他始終認為,魏玘不該耽於女色,應與阿蘿劃清界限。而在此刻,聽魏玘口稱訣別,他卻毫無快意,隻覺長夜亙古、寂寥橫生。


    可寂寥之餘,他又覺幸運——幸好,他沒看錯人。魏玘脅迫阿蘿,係衝動所致,不會當真強人所難,否則,此事與抱負衝突,隻會令追隨者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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