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連不知內情,先是一怔,才低頭稱是。


    談話至此,蒙蚩之事暫時告歇。


    恰有微風拂來,搖動庭前草木、紅花錦繡,振出聲響沙沙、塵囂淺淡。


    魏玘低目,打量花草半晌,便提步,離開尋香閣。


    川連跟隨其後,眼中憂慮不減分毫。


    魏玘行路,頭也未迴,道:「有話要說?」


    川連滯了須臾,才道:「屬下不知當講不……」


    「直說便是。」


    「屬下聽聞,您與王傅有些誤會。」


    魏玘步伐一頓,隻瞬息,又落地前行。


    川連見狀,斟了措辭,續道:「王傅曾為監察禦史,最為蛇口佛心。他言行之間,或有衝撞殿下,殿下不必太過在意。」


    昨夜,他返迴謹德殿時,正巧將周文成最傷人的話聽入耳中,一字不落。


    ——老夫惜自己熱血錯付,被你曾經的抱負迷了眼睛。


    對於這話,川連並不認同。他想肅王府上下一心,皆是為魏玘的能力與誌向所折服,而阿蘿之事與大業無關,本也不該相提並論。


    豈料,魏玘勾唇,道:「王傅說得不錯。」


    川連一怔,不解其意。


    魏玘又道:「這段時日,本王所為之事,確實不應當。」


    聽見這話,川連既驚訝,又欣慰。


    盡管阿蘿誠善,他依然認為,魏玘理應專注奪嫡,不可虛度光陰。如今看來,魏玘仍是那個令他信服的肅王,斬鋼截鐵、知錯能改。


    便道:「殿下放心。」


    「王傅自台山書院歸來當日,已將述職狀交呈大成殿。」


    ——台山書院,位處上京城外、台山之上,建於魏玘十六歲時,至今已過六載。


    「眼下,春闈已過半月,待到杏榜揭曉,書院又將舉行台山宴,以賀學子取中。雖然殿下不便出麵,但據王傅所言,眾學子感激殿下,仍有心邀殿下列席。」


    提及台山宴,魏玘挑眉,正要開口,步伐卻忽然一頓。


    川連不解,隨之停步,打量貴主。


    隻見魏玘鳳眸黑沉,氣勢如尖鋒透骨,視線直逼不遠處,似要將眼中所見燒成灰燼。


    川連心驚膽戰,不知他看到什麽,順勢瞧去。


    視線盡頭,杜鬆正在行路,摩挲著手中藥皿,步伐輕快。恰在魏玘凝視的瞬息,他似乎有所感知,扭頭看見二人,霎時白了臉,踉蹌趕來。


    「小人參見殿下!」


    魏玘笑,異常和煦,道:「心情不錯?」


    杜鬆心裏發毛,又不敢扯謊,便道:「迴、迴殿下,還好。」


    魏玘又笑,眸裏寒得像冰。


    此情此景,令川連、杜鬆二人分外茫然,不知肅王為何突然動怒。


    疑惑間,忽聽魏玘道:「拿來。」


    二人怔愣,循著魏玘視線,看見那隻小巧的藥皿。


    ——是阿蘿的東西。


    刺鼻的酸勁兒當即直衝顱頂。


    杜鬆忙呈上藥皿,震聲道:「殿下請!這是阿蘿娘子專程為殿……」


    話未說完,魏玘掀目,涼涼睨他。


    杜鬆當即閉了嘴。


    魏玘伸臂,將藥皿奪入掌中,五指緊收向內。


    川連、杜鬆隻聽咯吱一聲,竟是魏玘將瓷皿擰出細響,宛如悲鳴。


    藥皿柔潤,仿佛少女掌溫尚存。


    如此觸感,令魏玘越發躁鬱。


    此前,他自詡清醒,知她不存情意,便有心退卻,不欲與她相互折磨。但在此刻,他難以自控,捏緊藥皿,如要將她一雙小手也攥入掌中。


    杜鬆待阿蘿,曾輕慢、欺騙、欺辱。而阿蘿以德報怨,為杜鬆送去敷藥。


    誰知,到了他這兒,她為他上藥就成了一場交易。


    魏玘當真恨極了阿蘿,恨她一顆玲瓏心,如此漂亮幹淨,卻沒有絲毫存著他——可正是這顆招他恨的玲瓏心,好似烈陽灼目,惹他半點挪不開眼睛。


    他閉目,強按心緒,於原地佇了半晌。


    其餘二人在場,戰戰兢兢,無不收聲斂息,大氣也不敢喘。


    終於,魏玘睜眼,收藥皿入懷。


    他轉目,瞟杜鬆,手臂一撈,將少年捉至麵前、逃脫不得。


    杜鬆顫巍巍,尚未開口,便聽他道:


    「本王有事要你辦。」


    ……


    阿蘿學習越語一事,進行得分外順利。


    她本就識得越文,又認真、聰穎,便跟隨聶若山,將《廣韻》學了不少。


    之後,阿蘿返迴配殿,接上阿萊,又往後花園去。


    蒙蚩告訴過她,學習語言,最忌畏畏縮縮、不敢開口。因此,她想尋個安靜地界,將今日所學張口說說,權當練習。


    她挽裙,在後花園內踱步,左顧右盼,選定一方蓮池。


    正值春日,池裏綠葉滿盈、不見蓮荷。倒是有不少鯉魚,棲息池中,斑斕嬉戲。


    阿蘿停留池邊,任阿萊纏腕。


    她輕咳,鼓起勇氣,道:【東。支。齊。魚。[1]】


    「撲通!」池鯉忽然一躍。


    阿蘿被奪了注意,睜眸瞧去,便見鯉魚迴落水中,消失得再無蹤影。


    她莞爾,心生歡喜。從前,她隻在書裏讀過如此情形,不曾想親眼見時,竟有這般驚艷。


    可魚字之後,是什麽來著?


    阿蘿腦內一截,顰眉追憶半晌,仍未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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