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這是越國的韻書,常用於教習越語雅言,是越國孩童手邊常備的書籍。對此,她不覺羞愧,隻想自己從頭學起,本也與孩童無異。


    隻是,她很好奇——


    「為什麽你要教我這個?」


    魏玘睨她一眼,眉峰不動,道:「為了討本王歡心。」


    阿蘿訝異,不禁張唇,覺他很是奇怪。


    教她越語、聽她說越語,難道還能令他開心嗎?在書裏,她從未讀到過這等尋樂之法。


    魏玘淡淡別目,看向書籍,道:「怎麽,不願意?」


    ——口吻又是帶刺的。


    阿蘿被他紮著,雙唇一抿,道:「願意。」


    這倒是實話。她本就有心學習越語,也願意為了蒙蚩、依照魏玘的意思來行事。


    阿蘿低眸,拾起《廣韻》,翻至首頁,攤於兩人之間。


    她記得,從前蒙蚩教她認字時,也是對照書籍、逐個跟念,便道:「你說。我隨你念。」


    魏玘不多言,隻傾身,指向平聲一字。


    他道:【東。】


    阿蘿開唇,正要學,卻發不出半個音節。


    她認識越文,知道東字象徵方位,但從未學過讀音。越語與巫語,發音規律完全不同,真要她模仿發聲,幾與舌根打結無異。


    魏玘見狀,勾唇,似笑非笑。


    阿蘿雪頰赧紅,記著他先前的發音,勉力道:【濃。】


    魏玘眉峰一挑,鳳眸促狹更甚。


    至此,阿蘿心下已有了推論:所謂教她越語、討他歡心,原是魏玘樂於見她出醜。


    可她不想服輸。


    往後,她與蒙蚩離開肅王府,也要自上京返迴巫疆,途中少不得運用越語。


    哪怕魏玘笑話她,這也是她學習的機會。她早就有心研習越語,勢要攻破如此難題,絕不會敷衍嬉戲、供人取笑。


    阿蘿凝眸,想起什麽,便撐身,向前伸出手去。


    轉瞬間,纖指按上魏玘的喉頭——溫軟,微熱,像一團棉、一朵雲。


    魏玘錯愕,舉目看去,看見阿蘿神色認真,杏眸閃爍,正凝視他,漾出清澈、明亮的浮光。


    阿蘿道:「你再說一次。」


    魏玘並未迴話。


    阿蘿不解,以為他不知如此學法,便道:「這是我在書裏讀來的。」


    「書裏說,有人識音不全,便用指掌感受。」


    「從前,我阿吉教我識字時,我都十分順利,從未講不出話過。我不知越語難學,若像這樣按住你、再去學,應當會好些。」


    她柔聲絮絮,將思緒和盤托出,麵前人卻久久不言。


    阿蘿疑惑,抬眉看去,對上魏玘一雙鳳眸——燙,熱,墨如點漆,灼光沉沉,內裏翻滾著千情萬緒,卻不叫她看懂一絲一毫。


    她不解,隻當他不願配合,便要收臂。


    「啪。」纖腕被捉住。


    魏玘收指,攏緊她一截窄腕,徑直挪開了她的手。


    他低聲道:「笨。」


    下一刻,長指挪動,將阿蘿的手牽往麵龐。


    她觸到一片柔軟、微涼,顫了剎那,便有溫熱、濡淡的氣息,悉數匯於指尖。


    魏玘的聲音自身前傳來——


    「當碰此處。」


    他沉聲,嗓音微幹,又道:「你碰喉口,如何記住唇形?」


    阿蘿眨眸,想自己許是記錯,輕輕哦了一聲。


    她道:「那你再說一迴。」


    魏玘又不說話,隻望阿蘿,用那雙黝黑、濃沉的眼,無言地凝著。


    他看見,阿蘿的唇在動,像兩瓣豐盈的軟桃,一翕一開,似在說些什麽。可他一個字也不曾聽見,似被她的指尖燙過喉頭、灼傷雙耳。


    教她越語,確是他真心所致。


    昨夜,與周文成相談後,他切實想過放手。他想,是他將阿蘿帶出小院,在放她離開之前,總要教她什麽,以應往後生活,也不算他虧欠。


    為何會變成這樣?


    他本該克製心念,不日後放她離開。


    可她凝視他、觸碰他時,他卻希望——此後餘生,她隻注視他一人,在意他一人。


    是她非要招惹他。這不是他的過錯。


    「你怎麽了?」阿蘿道。


    她不知魏玘所想,又看他沉默良久,對此越發茫然。


    終於,魏玘斂神,道:「無事。」


    「我說,你學。」


    阿蘿頷首,靜默待他,便聽他道:【魏玘。】


    ——這與方才讀音不同。


    阿蘿聽出異樣,低頭看書,又抬頭,道:「你沒有說錯嗎?」


    魏玘道:「換了。這是本王的名諱。」


    阿蘿輕輕哦了一聲,道:「可我想先學自己的名字。」


    魏玘眯目看她,壓迫感又往外逼。


    阿蘿抿唇,掀起睫簾,不甘示弱地盯他,倔強又純稚。


    她最不喜歡魏玘胡亂逼人。方才念錯東字,她已經看過他笑、討過他歡心了,他若守信用,自不會以此為由、苛待蒙蚩。


    況且,是他主張依書來學,眼下突然變卦,她又沒做錯什麽。


    相遇之初,她懾於魏玘的氣勢,對他心有畏懼。後來,她視他為好朋友,對他真心相待。而如今,她對他沒了好感,態度也強硬不少。


    一時間,二人四目相對,鋒芒迸發。


    最終,魏玘冷了臉,鬆開掌間的手腕,隻道:「下迴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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