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輝凋殘下,兩道身影錯綜,威儀冷肅。


    阿蘿見狀,不由收緊氣息,忽然生出一股難言的寒意。


    未及她反應,三字拋落地上:「帶她走。」


    阿蘿的手心當即一涼。


    「咚!」


    她下意識後退,背脊撞上木牆,幾乎縮入榻角。


    「我不要。」阿蘿搖頭。


    她悲慟,失望,驚慌失措。淚水在亂湧,淌過她不見血色的頰,像兩道濕河。


    「你不能帶我走。我不要和你迴去。」


    無人迴應。近前的兩道人影,誰也沒有答她。


    阿蘿搖頭,嗚咽道:「你不能這樣……我不想被你關在肅王府!我還要、還要去找我的阿吉,你不可以把我關在那裏……」


    她心神漸冷,唿喚已近乎央求——


    「魏玘!」


    麵前的人影猝然一僵。


    下一刻,魏玘欺身壓來,長臂橫截,堵住阿蘿的去路。


    阿蘿受他錮住,又驚又懼,抬起朦朧的淚眼,對上他一雙燃火的鳳眸。那裏滾燙、沸熱,她隻掃過剎那,幾已被他灼傷。


    隻聽魏玘道:「憑什麽?」


    他一字一句,皆是自牙關擠出,仿若驟雨,向阿蘿叩打。


    「是我——帶你離開巫疆。」


    「沒有我,你甚至出不了那座小院。」


    「隻因詛咒妄偽、祭司無知、孽力滑稽,你在那裏整整呆了十八年,隔絕於世,受人囚困,與籠中雀鳥無異,卻安之若素、甘之如飴!」


    氣息逼仄,魏玘怒火中燒,淩厲迫人,似有不甘。


    「憑什麽?」又是質問。


    「留在肅王府、留在我身邊,有何不可?」


    阿蘿渾身戰慄。她蜷肩,顫著睫羽,勉力凝定心神,目光不曾挪移方寸。


    她攥手,掌心疼痛,竭力道:「那不是籠子!」


    「那是我願意的,是我自願的。為了巫疆的安寧,我什麽都願意做!若我離開,會讓旁人身陷不幸,我就哪裏都不會去。」


    她頓息,抽噎著,又續道:「可是……」


    「我離開小院,不會帶來災禍,也不會令旁人不幸。」


    ——話語尤其堅定。


    魏玘的氣息霎時收滯,胸膛不見起伏,像內裏的一顆心都失了跳動。他不語,凝固如石,良久,才泄出一聲低笑。


    阿蘿看見,他撤迴身,屹立榻邊,眉峰落有陰翳,冷峭無溫。


    「我早就說過……」魏玘道。


    「你那時不走,之後就再也無法離開。」


    「阿蘿,不是我纏上你,是你非要來招惹我。」


    話語及此,魏玘不再多說,指尖一叩,便旋身,走向屋外。


    織纏的雨幕停在他麵前,淅瀝不休,融於深夜。


    身後,衣物窸窣,哭聲嗚咽。他感到一陣莫名的疼痛,自心口向骨骼裏散,好像肺髒被人緊攥成團,震得他額角直跳。


    「錚!」利器突然作響。


    魏玘轉首,隻見冷光一閃,被阿蘿擒在指間。


    他認得那道光,是他賜給川連的短刀——許是不忍,又許是不敢傷及阿蘿,川連的動作格外謹慎,才被她自懷裏抽出刀去。


    阿蘿耳畔嗡鳴,雙手顫得厲害。


    這並非她初迴持刀,卻是她第一次以刀尖對準活人。


    她捏緊刀柄,幾乎使出全身的力氣,清淚淩亂奔湧,如被刀光刺傷雙眸。


    「我不會跟你走的。」她道。


    「魏玘,在你身邊,我才是籠裏的雀鳥。」


    魏玘不應聲,眼風睨掃,示意川連避讓。他隻身,向阿蘿步步走去,身影頎長、高聳如峰,每踏出一步,黑影就吞沒一點燭光。


    末了,他停步,將阿蘿籠於近前。


    隻差一點——不出一寸,鋒利的刀尖就要刺入他心口。


    他等待著,並無其餘動作。


    可阿蘿沒有退縮。


    魏玘勾唇,低低笑了一聲。


    「嗤。」利刃入肉。


    阿蘿睜大雙眸,親眼目睹魏玘抬掌、攥指,緊緊捏住了她手中的刀刃。


    二人對峙,血氣四處彌散。


    魏玘與她近在咫尺,話語卻像自遠方傳來。


    他道:「你不是想找蒙蚩嗎?」


    阿蘿驚、慌、懼,心神亂作一團,全然不曾留意——魏玘說出的每一字,都透著難掩的疲憊。


    「蒙蚩在我手中。」


    「我再問你最後一次……走,還是不走?」


    阿蘿沒有迴答。她潸然,顫慄,無助,像急雨打過的蓮荷。


    魏玘瞰她,隻消一眼,已知曉她的答案。他動腕,不費吹灰之力,取迴短刀,遞給迎來的川連,又轉身,再度朝西廂房外走去。


    他垂手,鮮血順指淌下,滴落地上。


    門檻近在眼前,魏玘即將出屋,卻聽川連驚唿道——


    「娘子!」


    他連忙迴頭,看見阿蘿身軀一軟,像張濕透的紙,向榻間飄去。瞬息之間,他奔去,毫不猶豫,將嬌小的纖影摟入懷中。


    魏玘收攏兩臂,力道漸深,聲音也幹啞。


    「迴府。」


    ……


    謹德殿配殿內,燭光融融。


    魏玘環臂,低頸,倚靠殿內的金柱,盯著掌間的麻布。


    阿蘿雙眸閉合,臥在榻上,覆著薄衾,一截細白的腕伸在外頭,被太醫持手把住——縱使她此刻已昏厥過去,她的五指依然緊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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