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老頭旁若無人地走進柴房,在柴火堆裏翻出兩套竹簡,隨後擦幹淨一張方木凳子,隨後清了清嗓子,翻開了竹簡。


    “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打住!”


    糟老頭正要往下念,秦去病突然伸出手叫停了老頭的碎碎念。


    “剛才就被一老頭給念睡了,這會兒到這,你還念。信不信我把你趕出去?”秦去病掏了掏耳朵道。


    糟老頭白了秦去病一眼。


    “有子曰:其為人也孝悌,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做亂著,未之有也——”


    “啊呀!”


    秦去病見老頭根本不理睬他,幹脆跑到他身邊,一撅屁股,把老頭從方木凳子上懟了下去。


    “讓你別念別戀,不懂人話是不是?早知道就讓羽林衛揍你一頓。”


    秦去病一屁股坐到方木凳子上。


    糟老頭長歎一口氣,撿起竹簡,在屋裏踱起了步。


    “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為——”


    “啊……”


    秦去病跳起來,衝著糟老頭大叫道,“你有完沒完,抱個破書,以為自己是誰?再念下去信不信我把你踹出去。”


    “你下來吧,別人嚇死了。人家地方,你兇什麽兇?”


    李敢攔住要上去開揍的秦去病。


    “小小豎子,孺子不可教也。”糟老頭放下竹簡,懟了一句。


    “李敢。”秦去病叫道,“我怎麽聽著像是在罵咱倆?”


    李敢把他按到柴火垛子上。


    “甭管人家說啥,你給我老實點,咱倆的禍惹得不小,別再瞎胡鬧。真驚動皇上,說不定咱倆要到淨事房報道。”


    李敢說完,秦去病兩腿一夾,從方木凳子上跳了下來。


    “老頭,別再念了啊,我看你年歲大了,不跟你計較,再不聽勸,我直接讓你當太監。”


    秦去病衝糟老頭吼了一句。老頭白了他一眼。


    “老太監!”秦去病補道。


    糟老頭氣得直搖頭,但迫於“老太監”的威脅,他隻能忍氣吞聲地閉上了眼睛。


    太陽悄然從窗戶劃過,秦去病和李敢的肚子開始咕咕叫。糟老頭躺在柴火垛子上伸了個懶腰,隨後坐起身動了動筋骨。


    兩人揉著肚子,癟著嘴抱怨了一句。老頭慢條斯理地從柴火垛子裏掏出一個布包,接著像繡花一樣,慢慢翻開了布包。


    裏麵包著一塊麵餅。


    老頭吹幹淨上麵的浮灰,撕下一小塊,塞進了嘴裏。


    秦去病和李敢看著老頭吧嗒著嘴,不由自主地咽起了口水。


    “老頭,分我們點兒。”秦去病衝老頭道。


    老頭看了他一眼,撕下一塊,塞進了嘴裏。


    “哎,老頭,分我們點兒,我們正長身體,聽見沒有。”秦去病叫道。


    老頭瞪了他一眼,幹脆拿起整塊麵餅就往嘴裏送。


    “等等等!”秦去病伸手攔道,“老先生,這是何苦呢?您也吃不完,咱們一個地方關著,也算是緣分,所謂有朋,朋,朋,那啥?不認老子乎嘛?”


    秦去病學著糟老頭的樣子,胡謅了一句。但他沒想到,就這一句,糟老頭的眼睛突然一亮,還朝他笑了笑。


    老頭把剩下的麵餅遞給了他。


    秦去病接過麵餅,一分為二,給了李敢一塊。


    “謝老先生,我們餓壞了。”李敢不忘感謝老頭。


    二人狼吞虎咽,連渣都沒剩下。


    “老頭,夠意思,剛才得罪了,我看你也是在太學幹粗活的,等迴去,我和我舅說說,給你安排個好差事。”


    秦去病躺到柴火垛上,打著嗝。


    “老夫隻想讀書,別無他求。”老頭捉著虱子迴道。


    “讀書有啥好的,你個老頭真倔。”秦去病伸了個懶腰。


    “讀書明理,讀書強國,讀書——”


    “讀書能不能打勝仗?”


    秦去病搶了一句。


    “若無張良計,高祖皇帝何以得天下?”老頭迴道。


    秦去病一愣,感覺老頭是老頭,但這個老頭跟那個白胡子的相比,更對他胃口。


    “哎?你好像說得有道理,你說說看,我不笑話你。”秦去病道。


    “打仗雖是用強逞勇之道,殊不知陣前對峙,皆是智謀兵法。古語有雲,不戰而屈人之兵,乃——”


    “等會兒!”秦去病又攔住了老頭的話,“你說得太快,我有點跟不上,什麽不打就屈的,是不是直接投降?”


    老頭被秦去病直接哽住了。


    “是不戰而屈人之兵,乃——”


    “這不還是不打就投降嗎?你老頭是個投降派啊,你是不是朝廷派出去和親的?”


    “老夫乃當世大儒,豈可幹些委曲求全的事?”


    秦去病又要搶著問,李敢攔住了他。


    “敢問老先生高姓大名?”李敢問道。


    “老夫董仲舒,乃太學博士。”老頭迴道。


    “怪不得你是個投降派,總是輸咩,你還不投降。”秦去病叱道,“你都這樣了,讀書有啥用啊。”


    “世人篤信老莊,孔孟之道已無人信奉了。”李敢道。


    “呸!”


    李敢說完,秦去病不屑一顧地看著他道:“又裝,上林苑撓牆那會兒是不是念叨什麽老莊孔孟的。”


    他說完,董仲舒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


    被秦去病懟得恨不得哭的董仲舒閉上了眼睛,不管秦去病怎麽問,他再也不出聲。


    最後,他自覺沒趣,便不再騷擾董仲舒。


    到了晚上,衛青和李廣打開門,一人一個,把兩人拎了出來。


    李廣二話不說,當著羽林衛的麵就開始揍。李敢叫喚了一路,就是不敢還手。


    秦去病像個猴子,他知道衛青不會放過他,所以一出門便跑開了。


    衛青在後邊死追不放,生怕他在未央宮惹出亂子。


    兩人一路追到家門口,衛少兒正在焦急等著放學的兒子。秦去病一見到老母親,知道自己的救星來了。


    “娘啊,你快看啦,舅舅要把我抓去當太監啦。”秦去病撲在衛少兒懷裏哭道。


    衛青揚起鞭子就要抽,衛少兒一把攔住了他。


    最後,衛青不得不氣衝衝地進了家門。


    這時,秦星正好跑了出來。


    “爹呀,我跟你說,千萬別讓我去讀書了。”秦去病見到秦星,大叫道。


    “為什麽?”


    “太學裏一個叫董仲舒的老頭,一天到晚讀書,都快吃不上飯了。”


    “誰?”


    “董仲舒啊!讀書就是他那個下場,千萬別叫我讀書了。”


    “啪”


    秦星給了秦去病一巴掌。


    “再說一遍,誰?”


    “董仲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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