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裏潮濕陰暗,除了老鼠和虱子,其它動物都嫌裏麵條件太惡劣。


    天牢裏的人一般話不多。關進這裏的人,更多的是沮喪和失落,還有臨死前的恐懼。


    那些情緒亢奮的犯人,牢房隔壁的酷刑能讓他們安靜下來。至於那些哭哭啼啼的,牢頭一聲吼,就能讓他們立刻閉嘴。


    所以,天牢有一個好處,安靜。


    對於有些看開的犯人,天牢裏的靜能讓他們發出人生最後的光芒,曆史上有無數先賢大德在這地方留下了名言警句。


    對於有些不甘的犯人,天牢裏的靜就是他們絕望的深淵,這裏那些令人匪夷所思,甚至詭異恐怖的傳說就是從他們的絕望裏演繹出來。


    對於秦星來說,這裏的靜能讓他感知天地,聽見宇宙的聲音。人生無我的時候,很多問題就容易想通。


    或者說,把自己的思緒帶迴正常的軌道。


    在茫茫宇宙中,失去時間和空間的束縛,秦星養成了深思熟慮的習慣。因為他的一個錯誤決定所產生的偏差,是以光年為計量單位的。


    在他與自己對話時,他再次迴到了冰冷的休眠艙。


    這幾年,他不止一次地跟係統確認過關於霍去病的問題。


    為什麽迴到珀耳塞斯黑洞需要“霍去病”?


    係統也一次又一次沒給他答案。


    一個人,能夠連接地球和深空,能夠帶他穿越時間,他實在沒想明白霍去病的身體裏究竟藏著什麽東西。


    當他成為霍去病的父親以後,這個問題總是讓他很恍惚。因為他越來越不想自己的兒子就是那個送自己迴去的“霍去病”。


    天牢的靜,跟宇宙的靜似乎在同一個聲波頻率。秦星閉上眼睛,感覺自己進入了地球人所說的“入定”。


    銀河的流星閃過,秦星睜開眼,流星再一次閃過。這一瞬間,他感覺流星不是閃過,而是沿著剛才的軌跡倒了迴去。


    時間倒流了。


    他的思緒也跟著,向時間軸的左邊閃迴。


    他迴到地球的每時每刻,他經曆的一幕一幕,像電影膠片一樣,在他腦子裏倒放。


    他的這種感受比一般人強烈,他知道這不是夢境,也不是自己的冥想。


    因為,“天慧”係統捕捉到他的思想活動後,主動加強了腦電波。


    確切地說,是係統在他腦子裏倒放著電影。


    電影結尾,茫茫大漠中,洛基號緩緩沉入沙海。


    電影戛然而止的時候,就像電影院開燈的那一刻,他的腦仁突然緊了一下。


    他想到一個他從未思考過的問題。


    他是怎麽來的地球?


    然後一連串的疑問從他腦子裏冒了出來。


    他為什麽會穿越到地球?


    為什麽是地球,而不是別的星球?


    為什麽是漢朝,而不是別的朝代?


    夏子月和佟驍為什麽不辭而別?


    ……


    他感覺他所經曆的一切,好像是偶然,又好像在這一切的背後有一隻“上帝之手”。


    秦星睜開眼睛,透過老虎窗,銀河像一匹錦繡掛在夜空。他吸了一口氣,把腦子裏的疑問清空,勉強迴到潮濕陰暗的天牢。


    他很煩躁,但理智告訴他,所有的疑問都不會比他在宇宙中遇到的問題複雜。他踏足的任何一個星球都比現在的情況危險。


    一顆現實的流星從窗口劃過。寒星劍和方向針突然從他腦子裏冒了出來。


    兩個來自天樞大熊座阿爾法星係的能量原石,係統確認過秦星的判斷。


    從某種意義上而言,蟲洞其實就是一種能量,一種可以穿越時空的能量,而阿爾法星係的能量原石裏就存在這種能量。


    人類“霍去病”,不管他的dna怎麽變異,都不可能具備這種能量。


    秦星想到了“問題的答案”,“霍去病”一定是能發現這個能量的人,或者說,在他短暫的一生中,曾經接觸到這種能量。


    秦星把兒子未來的經曆捋了一遍。


    沒有答案。


    秦星之所以產生這個想法,是因為他的專業知識告訴他,寒星劍和方向針的能量不足以送他迴珀耳塞斯黑洞。


    他必須得到它們,並且找到它們的源頭。而自己兒子在剩餘的生命裏,很可能遇到過這個“源頭”。


    如果能在霍去病之前找到源頭,他將提前迴到宇宙,完成自己的星際使命。


    “我想到了大漠。”


    衛青的話打斷了秦星的思緒。


    秦星有時候非常佩服衛青,因為不管什麽環境,他都能安然入夢。就像在大漠,他倆剛認識那一次。


    他睡得也很香甜。


    衛青是個老實人。


    老實人有老實人的好處,他會無條件地相信你。衛青的幸運是,秦星不是個對他別有用心的人,衛青甚至是他一生的偶像。


    正是這份信任,在郭家莊,衛青對秦星言聽計從。


    信任是互相的。在他“入定”的時候,他可以放心地讓衛青在旁邊酣睡。


    “你也想到大漠了?”


    “是的,要是咱倆沒遇到,說不定現在不知道在樓蘭國哪個城堡裏當奴隸。”


    “也說不定早就死了。”


    兩人同時笑了笑。


    “你後悔過嗎?”


    “後悔什麽?”


    “來到長安。”


    “人這輩子,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


    “不管你怎麽想,我很知足。”


    “咱倆就別煽情了。”


    衛青笑出了聲。


    “我就是個養馬的奴隸,當了自由人不說,還在臨死前混了個虎賁中郎將,一個奴隸,還有什麽不知足的。”


    這個時候,秦星特別想告訴衛青,他人生的終點不是這個小小的虎賁中郎將。


    他是那個光耀華夏千秋的車騎將軍,大漢朝的大司馬,大將軍,匈奴人永世的噩夢。


    但他忍住了衝動。


    他知道,此刻的衛青需要的是一個鼓勵他,能幫他戰勝眼前困境的兄弟,不是一個未卜先知的神棍。


    “這一次,還會有人救你嗎?”


    “能救我的人大多死在郭家莊了。”


    “要是能見到皇上,我會告訴他你才是第一功臣,興許皇上能赦免你。”


    “你錯了,兄弟。”


    “錯了?沒有你,我可想不出那些破城的辦法。”


    “第一功臣也不是你。”


    衛青愣住了。


    “那是誰?李廣嗎?”


    “李廣要有能耐早就拿下郭家莊了。”


    “那是誰?這個時候了,你用不著謙虛。”


    “第一功臣是皇上。”


    “皇上?”


    “一個郭家莊,皇上幾乎消滅了所有的江湖遊俠,還有墨家的人。長安城裏裏外外的遊民也被他收至麾下。”


    “皇上就是皇上,比我們想得遠。”


    “還沒完,郭家莊隻是個開始。”


    “你那麽聰明,能不能想想,怎麽還我們清白。”


    “你我關在這個地方,還能想什麽辦法?”


    “就這麽完了?”


    “隻能等。”


    “等什麽?”


    “等皇上。”


    “等皇上?是他下的令。”


    “有時候揮刀的人不一定是跟你有仇的。”


    “那我們還等得來嗎?”


    “不知道,應該能。”


    “你怎麽知道?”


    “就憑皇上沒殺薩蘭烏。”


    “那是因為他是匈奴。”


    “在長安城殺一個匈奴沒什麽大不了,匈奴人也不會當迴事。‘匈奴’是皇上找的托詞。”


    “皇上為什麽放了他?”


    “為了告訴我們,讓我們等。”


    “我們都要問斬了,皇上的赦令為什麽還沒來?”


    “他也在等。”


    “等什麽?”


    “等時機成熟。”


    “不明白。”


    “郭解隻不過是個江湖遊俠,在大漢朝是個小角色,他敢公然對抗羽林衛,甚至皇上,證明什麽?”


    “他背後有人。”


    衛青恍然大悟。


    “等等吧,反正我們也沒其他的辦法。”


    說完,秦星笑著攤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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