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蘭烏很委屈。


    他很想念草原的羊肉和馬奶。他也很後悔,不該讓愛情蒙蔽了雙眼。


    他的本職工作是牧馬放羊,他本可以無憂無慮地在草地上和牛羊打滾,但他卻愛上了一個漢人風塵女子。


    一個讓他想和她打滾的風塵女子。


    一切的厄運就從那一次邂逅開始。


    草地上,那一雙驚恐的眼睛,讓薩蘭烏忘記了所有的牛和羊。她說她屬於太陽,要不停地追逐;她說她喜歡微風,需要奔跑;她還說她是大地的女兒,要去尋找母親的心跳;她還說,她要在高山之巔和他一起呐喊;她還說要穿上最華麗的衣服,和他一起遨遊大海;她說她屬於他,她也要他屬於她……


    總之,一個有點文化的漢族風塵女子憑著自己會開花的舌頭,讓一個放羊娃放棄了草原,戒掉了羊肉和馬奶,和她一起進了中原。


    然後,她把他當奴隸賣給了漢人。


    再然後,為了偶爾吃上羊肉,喝上馬奶,並一個月去和那個風塵女子“呐喊”一次,傻傻的薩蘭烏答應了幫漢人養馬。


    最後一不小心,他那個二百五的愛情故事傳頌到了長安城。李廣聽到後,取其精華去其糟粕,破格提拔了愛好和平,多愁善感,尤其喜愛中原女子的薩蘭烏成為馬監頭牌馬夫。


    從此,熱情的匈奴薩蘭烏成了任人擺布的木偶,確切地說是任李廣擺布的木偶。


    當他開始覺得離開草原太久的時候,當他答應了李廣的無理要求之後,他離開了長安,離開了中原。


    他一隻腳剛踏進草原,等待他的不是媽媽的眼淚,也不是親人烹製的羊肉和馬奶,而是無情的指責和謾罵。


    草場裏的孩童都在嗬斥他背叛了昆侖神,是匈奴人的恥辱。


    部落首領甚至要把他剁吧剁吧,獻給昆侖神的狗。


    薩蘭烏懷著悔恨,不得已再次踏足中原。可他剛走進長安城,偏偏碰上長安城“打擊遊俠”,李廣的部下把他當遊俠給抓了起來。


    理由是發型太像混混。


    他想伸冤,可不巧李廣去了行營。他想發飆,剛一起身,發現天牢外好些人排隊盯著他。


    弄了半天,他才明白,被關起來才是最安全的。


    當李廣知道薩蘭烏被自己的人關進了天牢,還一起跟著來了行營的時候,氣得差點把家夥拿出來當二踢腳給放了。


    攻城的時候,他小心翼翼地跟著幾個不怕死的一路衝。結果剛一入城門就被兩個羽林衛按在了地上。


    他拚命掙紮,說他是自己人。兩個羽林衛根本不管這些,拎著他就往行營方向跑。


    三人跑到半路,一起出過操的鐵匠又莫名其妙地堵住了路。


    羽林衛說他是他們的,鐵匠說他我要定了。


    說著說著,三個人打了起來。


    後來,李廣押著秦星來了。


    再後來,劉徹攙著劉嫖來了。


    幾路人尷尬了一小會兒,劉徹見到秦星,不怎麽驚訝。聽李廣說薩蘭烏被抓住了,微微點了點頭。


    劉嫖很高興,說自己的家丁很爭氣,抓了個匈奴奸細。


    李廣很難受,他本來想薩蘭烏死,現在不僅他死不了,還有人爭。


    秦星就輕鬆多了,他知道,賭,他的運氣一向不差。


    衛青受傷了。


    劉徹照例安排太醫給他治傷,而且還強調,“我要他。”


    現在,薩蘭烏迴到了他很熟悉的天牢。


    前一陣,他覺得這裏最安全,現在他覺得這裏是真正的地獄。他甚至懷疑,搞不好,中原人也要把他剁吧剁吧,獻給誰的狗。


    跟他一牆之隔的,是昔日的競爭對手,秦星。


    “你怎麽迴來了?想女人呢?”


    “我恨女人,他們還不如草原的羊善良。”


    “你是匈奴,應該迴到草原。”


    “匈奴容不下我了,他們要剁了我。”


    “你給漢人養馬,是我也會剁了你。”


    “你——”


    “你不該聽李廣的。”


    “被捆住腳的雄鷹,隻能聽從主人的擺布。”


    “就你還是鷹,麻雀都比你聰明。”


    “哼!你們漢人不會懂我們匈奴人。”


    “有什麽分別,不都被關起來了。”


    “李廣不是什麽好人,你也不是。”


    “憑什麽我不是?我沒害過你。”


    “你蔑視我們匈奴人,你們都沒把我當人。”


    “那你就錯了,現在他們都把你當人,而且要你好好活著,除了李廣。”


    “他要我做的事足夠砍他腦袋。”


    “你敢說嗎?你說了,我就清白了。”


    “我隻想迴草原。”


    “迴去不怕被剁了。”


    薩蘭烏沉默了。


    “除非你聽我的。”


    “你講講。”


    “要想平安迴到草原,你需要一樣東西。”


    “什麽東西?”


    “通緝令,抓犯人的那種。”


    “什麽意思?”


    “你隻要拿著漢人要抓你的通緝令,匈奴就不會剁了你。”


    “你要我犯中原的法。”


    “你本來就犯了。”


    ……


    兩人聊得很投機,牢頭打斷了他們。


    “別聊了,再聊算你們串供。”


    二人隻得止住話頭,各自睡了。


    三堂會審一個匈奴,這在大漢朝還是破天荒頭一次。這個局麵是劉徹特意安排的。


    那個尷尬的瞬間,劉徹早就看出了門道。他知道,這個匈奴腦子裏肯定有點什麽關鍵信息,而且是很致命的信息,要不然自己丈母娘絕不會親自跑到行營來抓人。


    而且,匈奴人薩蘭烏和秦星同時出現在郭家莊,直覺告訴劉徹,這裏麵一定有什麽蹊蹺。


    這場聲勢浩大的“打擊遊俠”,始於秦星,終於秦星。然而,一場仗打完,郭家莊滅了,江湖遊俠被殺得七七八八,但策動這一切的劉徹卻越來越糊塗了。


    這是身為皇帝的他絕不能接受的。


    於是,他安排了長安城裏跟這件事,跟薩蘭烏和秦星都毫不相幹的人來會審。


    就連把他們二人關在一起,都是劉徹安排的。


    審訊的過程很無聊,二人說的都是一些養馬的事。秦星一口咬定是馬臨時發瘋,他不是有意識衝撞劉徹。


    薩蘭烏也沒糊塗到現在就出賣李廣,說自己逃出草原到長安討生活,對漢人有功。


    堂官問薩蘭烏為何突然消失了,他迴答,想自己娘了。


    堂官又問秦星為何逃跑,他迴答,想留著命證明自己清白。


    就這樣,一來二往,三堂會審,審了個寂寞。


    於是乎,劉徹改變策略,把三堂會審改成挨個單獨審,而且是讓李廣、廷尉、北軍將軍輪著審。


    至於為什麽加了個北軍將軍,因為此人是劉嫖的人。


    按道理,皇帝劉徹不該這麽窩囊,他完全不必這麽大費周章,直接把相關人等通通砍了完事。但不可一世的劉徹也有害怕的地方和人。


    丈母娘劉嫖算一個。


    混小子能夠當上皇帝,必須感謝劉嫖的大力支持。所以,劉徹登基後,對館陶長公主府都是另眼相看,大加封賞。


    劉嫖是個霸道女總裁,而且人長一歲,多吃一年鹽。劉娉的霸道跟她比起來,隻能算撒嬌賣萌。


    扶持劉徹當了皇帝後,先把自己女兒送給他當皇後,然後又安排人接管北軍,負責整個長安城的安全。


    本來負責長安城安全的分南北兩軍,但兩邊實力差著級別,北軍人數上是南軍的一倍還多。所以,負責南軍的李廣在長安軍界,頂多算個二流貨色。真正掌握天下安危的是劉嫖把持的北軍。


    這才是老狐狸竇漪房一直不敢出兵增援自己孫子的原因。天下思動,長安城的北軍又在劉嫖手上,她想調兵,還得看劉嫖臉色。當劉嫖想去行營的時候,竇漪房知道天下穩了,這個女人沒起二心。


    所以,劉嫖的寶貝女兒陳阿嬌,這個不下崽的皇後在大漢朝的分量是別的美人無法取代的,至少現在如此。劉徹雖然知道她是片不長莊稼的鹽堿地,但也要勤勤懇懇地播種施肥。


    劉嫖不知出於何種目的,盯上了薩蘭烏,劉徹也隻能順水推舟,給了丈母娘個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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