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坐直身的那個人神情依舊冷淡,但那雙眼睛卻一瞬不離地逡視、觀察著她,仿佛等待這個答案已久。


    鬆月看著他,隻是這麽看著,久久說不出話來。


    有人說,喜歡與憐愛在某種程度上重合,當真心喜歡上某個人的時候,會不由自主地覺得憐惜對方,總覺得對方脆弱又可憐……哪怕在旁人眼裏根本子虛烏有,也改不了這種從心底自發生出的感覺。


    ——她對巫衡,有時也會有這樣的感覺。


    個子高高、又頗有手腕的青年,不少人羨慕他有不可限量的前途……可鬆月常常會想,要是巫衡有一個好家世,會不會比現在輕鬆很多?他身邊的人,包括她在內,大多數是拖累,而不能提供任何助力。一個人想要自己往上走就已經很不容易了,更何況還拖著這麽多累贅。


    他沒有抱怨的習慣,甚至連露出疲勞的一麵都極少,多數情況下總是籌謀著自己該走的下一步……沒有家世也沒有背景的人走的每一步都很難,像是如履薄冰,一步出錯,就容易墜入冰窟萬劫不復。


    慶業樓、鑫龍賭場、乃至如今繆司令跟前的所謂「紅人」。


    在這些地方做事,每一個都得拿起萬分精神去拚出頭的。


    她熟悉他身上的每一條傷疤,在他睡熟的時候,她會用指尖一點點去描摹……除了她爸讓人抽出的鞭傷,他身上其餘的傷疤也很多,大大小小,有的是泛紅髮皺的燙傷痕跡,有的是蜈蚣一樣扒在皮膚上的凸痕刀傷……


    她在某種那個程度上是喜好完美的人,再昂貴的裙子劃破一道小口子不會再穿,再喜歡的珠寶首飾磕碰出一道小缺口,也不會再留……可這個人,這個滿是布滿各種傷疤,新舊交錯,在視覺上甚至稱得上猙獰可怖的這個人,她從不覺得噁心,更沒有嫌棄的想法,隻是會忍不住想掉眼淚的心疼,要很用力很用力地忍住,眼淚才不會沒出息地掉下來。


    就如此刻,她也需要很努力去控製氣息,才能保證自己的嗓子不哽咽,眼睛不紅腫,才能麵對他此刻想要得到答覆、一瞬不離的眼神。


    「……巫衡,明天的訂婚宴不會取消。」


    她垂下視線,睫毛顫動著,聲音很輕。


    耳邊一聲嗤笑,如有實質的注視短暫消失,被子牽動了下,那個人重新靠坐迴床頭,不再看她,視線冷淡地平視前方雪白的牆壁,用微微帶著一點嘲諷的低沉語氣不耐說:「那你來找我做什麽?聽說……」


    那話音一轉,輕慢無比,冷淡無比,「聽說有錢人家的少爺公子哥喜歡娶個長輩滿意的正妻放家裏供著,外頭偷偷養著個外室混日子……怎麽,咱們程大小姐也想學人家享齊人之福?」


    他視線再次移過來,兀地拽過她手腕將人扯近,眼對著眼,鼻尖貼著鼻尖地陰冷笑道:「可惜了,我可不是那些逆來順受的女人,你最好收起不該想的心思,要是真和那個姓宋的領了證,你可以試試看,最快多久你會變得鄴城最年輕漂亮的寡婦?」


    「我不介意娶個二婚的,最好婚禮和那位宋醫生的葬禮一起辦,不過到時候你的名聲可就不好聽了,知道那些人會議論什麽嗎?」


    他貼近她耳邊,咬著她耳垂輕輕吐氣,「他們會說,程家大小姐是狐狸精,克夫命,前夫的屍骨還沒下葬呢,就水性楊花迫不及待地勾搭上了別人。」


    「嗯?……受得了這樣的議論嗎,咱們大小姐不是最嬌氣,最愛哭鼻子的嗎?」毒蛇一樣陰冷的話音緩了緩,接下來是稍微柔和卻有警告性的話語,「何必給自己找不痛快呢?阿月,你要清楚,要是做了不該做的決定,害的可不光光是你自己,明白麽?」


    「巫衡,宋濟他……」鬆月唿吸收緊,微微屏息地說,「你答應我,千萬不要動他。」


    「憑什麽呢?」


    是啊,憑什麽?!


    他愛的人成為別人的未婚妻乃至妻子,甚至未來孩子的母親……他憑什麽要忍受呢?他有那麽好涵養嗎?


    「給我個理由。」


    他希望這場訂婚宴可以徹底取消,否則他很難不做出點什麽。


    盯著眼前那張姣好白淨的麵龐,她像是斟酌思量了很久一樣,終於抬起微顫的睫毛,露出很蒼白的一個笑:「我跟他,走不到最後。我們隻是訂婚而已,也隻會停留在訂婚這一步。」


    作者有話說:


    有認真想過,如果鬆月以命相逼,巫衡肯不肯屈居外室?答案幾乎不需要思考,就在腦子裏呈現了:會的。


    不過大概率會黑化得厲害,比如把人扣在自己的住處不許迴去(類似母儀天下那版趙合德又壞又恨,又很會裝柔弱的心機美人那一款,巫衡這個人也很能裝綠茶的,隻不過大多數情況下,他心思沒放在這上麵)。


    等到懷上孩子生下來後,他就會藉口不能讓孩子做私生子,幹掉宋濟了。(會做得比較隱蔽,營造意外事故的假象,這時候他會改為懷柔政策,在鬆月稀裏糊塗的情況下,讓兩人關係由暗轉明,成為合法夫妻)


    至於宋醫生則有點倒黴,報恩做有名無實的正房,一不留神一命嗚唿。(允悲)


    第156章 還想問什麽? ◇


    ◎巫衡,你不許討厭我……◎


    短暫的沉默。


    該怎麽說, 說到什麽程度……其實這些鬆月都有翻來覆去思考過很多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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