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如玉一直不安的心也放下大半,看來阿衡哥不是假失憶,是真把那位程大小姐忘掉了。


    因著這樁,就算阿衡哥對她仍涇渭分明的冷淡,見麵時寡言少語,但秦如玉覺得沒關係,遲早阿衡哥會明白,誰是對他最有用的女人,可以幫他事業更上一層樓。


    「阿衡哥,」她知道談私事留不住他,便聰明地選擇談公事,「你先坐,我來是跟你透個信的。」


    巫衡沒坐,表示外頭還有事,示意她開口。


    秦如玉心裏一點點不適,但還是壓了下來,笑笑說:「是這樣的,阿衡哥,我跟幹媽……也就是繆太太提起你,她很樂意推薦你直接到司令手下做事,這絕對比待在賭場做管事更有前途,你看呢?」


    巫衡垂斂了眉,似乎在思考,過了會兒掀眸緩聲道:「如玉,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


    這個「不過」,讓秦如玉臉上的笑僵住瞬,不安起來。


    麵前的青年一張暖玉雕琢的臉龐,弧度微彎的桃花眼,可神色麵對她時,卻總過分冷淡。


    「不過攀關係上去,未必是好事。依我看,這事就不用再提了。」


    他那雙眼睛看過來,眸子漆黑而清冷。


    秦如玉渾身的氣血瞬間就凝滯起來。


    其實她多麽想問,是不願攀關係,還是不願攀她秦如玉的關係?如果此時此刻站在這兒替他著想的、替他費心謀劃的那個人是程家那位大小姐,他還會這麽不近人情地斷然拒絕嗎?


    她不願去細想結果,但腦子裏卻不可自抑地浮現起一些畫麵。


    半年前那次受傷住院,她去醫院去探望,也撞見過他和那位程小姐相處的場景,怎麽生氣都耐心地哄著,他對誰有過這樣的耐心?


    還有更早之前,從傅家那場生日宴離開,迴家時聽見的聲音……這個令她覺得冷淡到寡情少欲的人,原來也有這樣一麵,可這不同的一麵,他是從不會在她麵前展露的。


    那天她在院子裏站了很久,看映在窗紗上的燭火從搖曳到熄滅,人影躺下……才在清晨的露水散落之前落荒而逃地迴去學校。


    她多麽地恨啊,可她還是忍住了,忍了這麽久……可即便是已經忘了那個程大小姐的如今,他對她的態度跟往昔沒什麽不同,哪怕她費盡心思得到了別人眼中尊貴的司令義女身份,可以給他提供助力,他也依舊不願和她有過多交集。


    這讓秦如玉覺得所做的一切,都有種白費勁的無力感。


    但隨之升起的,是無可自抑的妒意與忌恨……


    這種妒忌與恨意,她自然不會在他眼前展露,隻會一如既往地展露理解的微笑:「阿衡哥,你有你的主意,我是不好幹涉的,你做主就好。」


    隻要程家徹底消失,隻要阿衡哥在繆司令手下做事,哪怕隔了一層,她也遲早有把握拿下他,本質上他們都是慕強逐利的人,不是嗎?


    .


    後院梧桐樹上的葉子重新蒼翠,又一年的七月匆匆而來。


    程公館裏的低沉氛圍已經持續了很久,這一天,在錢醫生替她爸檢查過身體後,鬆月將人請去外頭詢問情況。


    錢老頭圓鏡片後的那雙眼凝重而嚴肅,輕輕搖頭說:「大小姐,五爺的情況不妙啊。」


    鬆月雖早有所感,但仍不免覺得有些心悶得難受。


    原本說是休養一個多月能恢復過來,可因為局勢動盪,程家內憂外患,她爸在靜養中也放不下心來,盡管鬆月和良叔他們都叮囑過,別把那些糟心事告訴她爸,可消息還是傳入了她爸的耳中。


    也因此,身子遲遲未好。


    錢醫生這次說:「五爺左半邊身子的偏癱越發嚴重了,要是再沒法子止止住這種趨勢,怕是往後……」


    話到這兒,錢老頭嘆了口氣,沒有往下說。


    鬆月急切地問:「錢醫生,您對病了解得比我們這種不懂的人深,你仔細想想看,還有沒有什麽辦法可以幫我爸。」她眼角濕潤了,哽咽地幾度說不下去,「您知道的,我爸一輩子要強慣了,要是癱了半邊身子好不起來,他往後可怎麽接受得了。」


    錢醫生皺著眉頭,欲言又止。


    鬆月:「有什麽辦法您直說,哪怕一點兒效果也沒有,我也絕不怪您。」


    錢醫生這才忖度著謹慎開口:「辦法倒是有一個,不過……有點兇險。」


    錢老頭說的方法,源自他家祖傳的一本醫書,上麵有些針法和用藥劑量比較極端,專門治大病用的,有奇效的同時,風險也很大。


    換言之,這套方法一用上,隻會有兩個結果——


    一是程五爺身子立竿見影地好轉起來;另一個就是稍有不慎,整個人麵臨全身癱瘓的危險,嚴重的可能會喪命。


    鬆月遲遲拿不定主意。


    錢老頭雖不忍心,但也隻能提醒:「大小姐,這事得早做決定,否則再拖下去,五爺怕是連一絲好轉的機會都沒有了。」


    二十歲之前的鬆月無憂無慮,生活宛若童話世界,也許和陶繡寧鬥嘴就是唯一的不快;可二十歲之後的鬆月,每天都得麵臨一堆焦頭爛額的問題,再沒有替她遮擋風雨的人了。


    可哪怕替自己的性命做決定,鬆月都不可能陷入這樣無助又焦灼的心境。


    治,還是不治。


    鬆月無法抉擇。


    也就是在那一天,時常以不睡抵抗鏡子入夢騷擾的鬆月,頭一次天剛黑就主動睡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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