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鈞還有別的事項預備,在家停留兩天就走了。蕭夢鴻於試飛日的前一天到了上海。二姐顧簪纓和彭思漢夫婦與她同行。二人此行目的主要也是為了觀看顧長鈞試飛,另兼出遊訪友。

    當晚,蕭夢鴻和顧簪纓夫婦入住了顧長鈞此前為他們訂好的沙遜飯店裏。

    第二天的早上,就是試飛日的當天,顧簪纓和彭思漢至黃埔碼頭近距離觀飛,蕭夢鴻則坐了軍部來的車到了龍華軍用機場。

    闊大的機場一改往日的寂靜,今天的迎接儀式隆重而熱烈,為試飛著陸設的跑道兩側旗幟飄舞,軍樂隊奏著鏗鏘軍樂。跑道的盡頭,除了等待著許多持特許證進入的新聞記者和軍界高級官員外,此前和蕭夢鴻見過一麵的許司令也親自抵滬,迎接顧長鈞和他駕駛的漢武二號。

    “顧太太,歡迎到來。今天是個值得慶祝的特殊日子。我也代表軍部感謝你長久以來為支持長鈞所做的貢獻。長鈞是位非常出色的軍人,他在空戰部裏人稱飛鷹戰神,多次受嘉獎,連總統都知道他的這個綽號。今日我亦是受總統委托代他前來接機。我們在此一起期待長鈞和戰機的抵達。”

    許司令親切接見了蕭夢鴻,請她入座到觀禮台上設於自己身旁的一個位置裏。

    中午快十一點,離預定的抵達時間隻差五分鍾了,東南方向盡頭的天際依舊沒有任何動靜。許司令的神色變得凝重。蕭夢鴻漸漸也有些緊張起來。

    就在這時,指揮塔接收到來自漢武二號的預備著陸訊號,立即通知了許司令。

    許司令大喜,猛地站了起來,抬手拍了下桌麵,大喊一聲好。隨即附過來對蕭夢鴻說了聲,便做了個手勢示意軍樂隊停止奏樂,隨即起身望著東南方向的天際。

    觀禮台和台下諸多記者也知漢武二號即將抵達機場了,一陣交頭接耳。

    蕭夢鴻鬆了口氣。心情仿佛又變得隱隱有些期待起來。也慢慢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眼睛注視著遠處的天際。

    今天天公也是作美,晴空如洗,碧藍的天際裏漂浮著幾朵白色雲團。再幾分鍾沉寂的等待之後,在一陣遠處傳來的若有似無的轟鳴聲裏,目力的盡頭,遠處東南天際的雲團裏開始出現一個小小的銀點。

    漢武二號抵達龍華機場了。

    看台上立刻群情興奮起來,軍樂也重新奏響。

    銀點穿破雲團朝著機場跑道而來。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大,伴隨著震耳欲聾的巨大轟鳴聲中,

    漢武二號最後準確地降落到了跑道上,朝著終點快速滑翔而來。掠過觀禮台時,噴出的尾氣差點將跑向跑道想抓拍照片的幾個記者掀翻在地。

    許司令還沒等漢武二號完全停下來就下了觀禮台走了過去。其餘人見狀,也紛紛跟去。

    漢武二號最後穩穩停在了跑道的正中央。蕭夢鴻站在觀禮台上,望著顧長鈞推開艙門從機艙裏鑽出來,向朝著自己湧來爭相拍照的記者比了個勝利的手勢,隨即脫下飛行帽,躍下飛機,大步朝正向自己走來的許司令迎了過去,站定後敬軍禮:“報告將軍!空軍第一大隊上校大隊長顧長鈞幸不辱使命,完成漢武二號試飛首航任務!”

    掌聲四起。許司令十分激動,緊緊握住顧長鈞的手,不住地點頭,近旁記者一陣狂拍,又爭相向顧長鈞和許司令提問,顧長鈞答了幾個問題,遠遠看了眼蕭夢鴻,從簇擁著自己的人群裏擠出去,朝她大步走了過來。

    有點奇怪,大約是第一次和他在這樣的場合裏一起現身,蕭夢鴻見他眾目睽睽之下,朝自己走了過來,竟然又緊張了起來。遲疑了下,便離開了位置,想從觀禮台下去迎他。

    她今天穿了條蜜合色的蟬翼紗長旗袍,三寸高跟鞋,端莊,而身段極美,隻是旗袍下擺略窄,觀禮台又是臨時所搭,階梯有些不平。下去時,唯恐踩錯了步,便低頭略提起旗袍裙擺,才走了兩步,麵前已經伸過來一隻手。

    顧長鈞托住了她的一條手臂。

    蕭夢鴻望他一眼。

    他的臉上帶著笑容,或許是剛著陸的緣故,注視著她的一雙眼睛看起來也分外地明亮。

    她便在他扶手裏下了台階。剛站定,一群記者就圍了上來。

    “顧太太,您對您丈夫今日試飛經曆有何感想?”一個記者問她。

    蕭夢鴻看了眼顧長鈞。

    “我以我丈夫為榮。”她笑道。

    顧長鈞望著她。

    “顧上校!顧太太!請合個影可以嗎!”

    顧長鈞很配合地站到了蕭夢鴻身側,一隻手從後輕輕挽住她的腰。

    “啪”!

    鎂光燈閃動,定格下了一張照片。

    ……

    當晚,上海各界名流代表齊聚市政廳,賀漢武二號試飛大獲成功。許司令讀了總統賀電,掌聲熱烈四起。

    顧長鈞無疑是當晚的焦點人物。蕭夢鴻大部分時間都陪他身側應

    酬著。這種場麵大抵也是千篇一律,她早習慣的。晚會結束九點左右。顧長鈞推辭了數個隨後而至的私人性邀約,徑直帶著蕭夢鴻迴了下榻的沙遜飯店,一進房間,顧長鈞就解了軍裝扣子,一邊脫外套,一邊對坐在鬆軟椅子裏脫著高跟鞋的蕭夢鴻道:“你今天累了吧?我去給你放水,你等下泡個澡,放鬆下。”

    他轉身往浴室去,電話卻叮鈴鈴地響了起來。

    顧長鈞迴來接了。聽起來仿佛是個什麽熟人打來的。似乎邀他出去。顧長鈞遲疑了下,最後還是答應了。放下電話後,蕭夢鴻見他望著自己道:“我一位西點軍校的老同學打來的。約我打橋牌。原是不想去的。隻是有些時候沒見麵了,有些不好推辭……”

    才晚上九點,對於有著東方巴黎之稱的夜上海來說,夜生活不過才剛剛開始而已。

    蕭夢鴻立刻道:“沒關係的。你去好了。”

    顧長鈞歉然地道:“那我去去就迴。你先睡吧。”

    蕭夢鴻點頭。

    ……

    約顧長鈞出來的老同學名叫於庚,現任憲兵師參謀,滬少壯派軍官之一。早年在西點軍校時與顧長鈞同屆。那一屆就隻有他兩個中國學生,因誌趣相投,同懷報國之心,遂結為好友。當年全年級二百二十八人,顧長鈞以第一名的成績畢業,於庚名列第八。對於淘汰率很高的西點來說,當時來自中國的這兩位學生很是耀眼,有雙子星之名。後來迴國顧長鈞投空軍,於庚加入陸軍,這兩年才漸漸少了聯係。

    顧長鈞到了老同學所約的一處高級會所,走進霓虹閃爍的大門,向迎上來的侍者報了包廂號,被引著上了樓梯,最後到了間金碧輝煌的包廂門口,推開門,見包廂裏電燈雪亮,煙霧繚繞,燈下一張鋪了綠色天鵝絨的紅木方桌,桌上洋酒雪茄,幾人坐於桌邊打著牌,邊上陪著打扮豔麗的妖嬈女郎,鶯聲燕語不斷。

    見顧長鈞到,包廂裏立刻安靜下來。對門而坐的於庚拋牌起身,快步前去相迎,哈哈笑道:“長鈞,你可來了!叫我好等!上迴我們兄弟見麵還是一年之前吧?早就想著再與你敘個舊,苦於沒有機會。今日知你人在上海了,無論如何也是要請你出來敘一敘舊的。當年讀書時你打的一手好橋牌,封西點第一,趁你來上海,兄弟我就約了幾位個中好手前來陪你打個痛快。長鈞兄你意下如何?”

    包廂裏的另幾人也都是軍官。知道顧長鈞,紛紛也起身熱情相迎。

    顧長鈞麵帶微笑,寒暄

    完畢,向於庚道了聲謝。

    “謝什麽!”於庚玩笑般地哈哈大笑,“長鈞兄你如今高不可攀,總統和許司令麵前的大紅人。我原本還怕請不動你。你肯賞臉赴約,是給我臉麵才對!”

    顧長鈞自然自謙。

    於庚請顧長鈞來打牌,本意就是投其所好想討好於他。見他進來後,目光就沒落到過那幾個妖嬈女郎的身上過,知他根本看不上眼,揮手就叫女郎們下去。

    幾個女郎知道這位剛到的英俊軍官就是總理府公子,又是今日駕機飛越黃埔江引發萬眾歡唿的那位飛行員。他一進來,幾雙眼睛就都直勾勾地落在他臉上了,心裏隻想著等下怎麽能搶坐到他身邊才好。沒想到要被趕走,麵露失望,看著顧長鈞,有些不肯走,見他始終麵無表情,終於不甘不願地退出了包廂。

    於庚喚侍者換新牌,為顧長鈞倒了洋酒,點了雪茄,各自落座,下注後開始打牌。才打了幾圈,包廂外傳來幾聲女子高跟鞋走路的哢嗒之聲,俄而,侍者開門,便進來了一位美麗女郎。

    女郎二十多歲,正曼妙的年齡。一身最時新的巴黎式樣裝扮。精致的燙發用一條乳色的蕾絲發帶縛住,斜斜在發際打了個蝴蝶結,沿著臉龐垂到耳畔。她的臉龐美麗,妝容細致,顯得唇色鮮潤而湛紅。肩披黑紫羔披肩,與身上那條與發帶顏色相唿應的女神式乳色長裙搭配的令人賞心悅目。她進來就脫下了披肩,於是露出兩截玉白的胳膊,燈光下很是招眼,侍者接過女郎的手包和披肩時,忍不住偷瞄了幾眼。

    一位叫人極其亮目的美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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