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夢鴻原本略有些茫然。見他視線落到自己那隻傷手上,終於明白了過來,急忙道:“這兩天事情有點多,所以沒及時更換,但已經快好了,不用了……”

    “下來!”

    顧長鈞麵無表情地說道。

    蕭夢鴻低頭下了車,跟著他進了醫院,最後被帶到一個叫王澤堂的醫生麵前。

    王澤堂是留洋歸來的醫生,此前認識顧長鈞夫婦,見兩人忽然來了,急忙起身熱情接待。

    “她的手受了傷,縫合過。麻煩你幫她檢查下傷口愈合情況。”顧長鈞微笑道。

    王澤堂急忙替蕭夢鴻檢查,解開後,見傷口處還有些紅腫,問了時間,說道:“原本照這時間,傷口愈合應該已經差不多了。但現在還有發炎跡象,顧太太,我等下替你再處理下傷口,再開些消炎藥。現在天氣熱,你迴去了要注意休息,按時吃藥,過兩天再來。”

    蕭夢鴻見顧長鈞盯了自己一眼,轉頭向王醫生道謝。處置完畢,拿了藥後出來,兩人重新上了車,顧長鈞轉頭冷冷道:“你的傷是因我而起的,我希望你能謹遵醫囑,盡快痊愈,否則於我來說,就是一種負擔。”

    蕭夢鴻沒說話。

    顧長鈞開車也不再說話,徑直迴了顧家。蕭夢鴻隨他進去,遇到了顧彥宗和顧太太在樓下,顧彥宗問了幾句蕭夢鴻家裏的事,再次撫慰她一番,最後看了兩人一眼,道:“長鈞,德音,你們隨我到書房來。”

    ……

    顧太太也到了書房,坐在顧彥宗邊上的一張椅上。

    蕭夢鴻和顧長鈞站在兩人麵前。

    顧太太看向丈夫,顧彥宗便道:“長鈞,德音,前些天蕭家有喪事,之前談過的那件事,一直便沒提。德音此前找我談過,說是希望能獲準離婚。現在趁著你們倆都在,我想再問一下你們的意思。你們現在到底是怎麽想的?”

    顧長鈞沒有迴答。

    蕭夢鴻也沉默著。

    “我還是原來的想法,”顧彥宗道,“倘若還有一絲挽救可能,輕易不要談離婚。”

    顧太太在椅子上動了動身體。

    顧長鈞還是沉默著。

    蕭夢鴻見顧彥宗和顧太太的目光都聚到了自己的身上,心口忽然跳的厲害,忍不住看向側旁的顧長鈞。

    倘若這個時候,他能向她傳遞出一絲絲的類似於令她暫時不要開口的意願表示,她想她應該

    也會照了他的意思辦的。

    但是他好像沒有絲毫這樣的表示。

    他的目光正落在他父親書桌的一方青銅鎮紙上,神色冷漠依舊。

    蕭夢鴻收迴了目光,沉思片刻,長長唿吸了一口氣,最後抬起頭說道:“爸,媽,實在是對不起,其實我們前些天就已經協議離婚了。”

    顧彥宗和顧太太都是大吃一驚。

    顧長鈞的下顎肌肉微微收緊,一張臉龐的線條忽然變得有些僵硬。

    “你說什麽?”顧彥宗突然提高了音量,目光倏地落到兒子的身上。

    “長鈞,怎麽迴事?你給我說清楚!”

    顧長鈞的神色愈發冷漠了,轉頭看了蕭夢鴻一眼,終於開口,冷冷地對著自己父親說道:“她不是都說了嗎?您還要我說什麽?何況,這不正是您許可的結果嗎?”

    “你在說什麽?”

    顧彥宗倏地站了起來,厲聲喝道。

    顧長鈞再次緊緊地抿了上唇,神情裏露出一絲固執之色。

    顧太太急忙跟著站了起來。

    “你別那麽急!”勸了句丈夫,她改而看向兒子和蕭夢鴻,“你們什麽時候自己協議好離婚的?怎麽一聲也不吭?”

    “對不起,是我先去找長鈞要求的。”

    最難開頭的那句話既然已經說了出來,蕭夢鴻忽然覺得這些天來緊緊壓製著她,令她連唿吸也感到困難無比的那副重擔突然就像被釋放了一樣。

    就這樣吧。

    開了弓,是沒有迴頭箭的。她在心裏模模糊糊地想著,口中繼續道,“就是那天我說我去研究一些古建築,其實我是去航校找了長鈞。我找到他,經過友好協商,我很感謝長鈞,同意了和平解除我們之間的婚姻關係,雙方都在協議書上簽了字。迴來後,我原本想立刻告知你們的,但是沒想到……”

    “蕭德音,你他媽的就給我閉上嘴吧!”

    顧長鈞忽然轉過身,毫無預警地衝著她咆哮了起來。

    “什麽友好協商和平解除!我用不著你給我臉上貼金!我做過的事我就認!爸,媽,你們不是想知道怎麽迴事嗎?我酒後對她施暴不成翻了臉!她手上的傷也是因我而起的!像我這麽一個畜生不如的東西,當初你們是怎麽替我娶了她這麽個天仙的?我早就該放她自由的!現在不過是做了該做的事!你們要是還想知道更多的詳細過程,自己問她。我沒興趣

    再陪你們在這裏談這個話題了!”

    顧長鈞咆哮完了,臉色鐵青,轉身就大步往門口去,一把拉開了門,隨了一聲震耳欲聾的砰的關門聲,腳步聲很快就消失了。

    他摔門而去了,但那陣咆哮的餘音仿佛還在書房裏繚繞。

    蕭夢鴻的心髒跳的差點蹦出喉嚨。

    她沒有想到,顧長鈞竟突然會爆發出這樣的脾氣。

    和他相處了也有段時間,他給她的感覺就是城府、克製,沒想到現在,當著他父母的麵,他竟然失態到了這樣的地步。

    她穩了穩心神,看向對麵的顧彥宗和顧太太。兩人應該也和她一樣,或者說,比她更震驚。

    顧彥宗立在那裏一動不動,神情是詫異而僵硬的,顧太太呆呆地看著那扇被兒子摔上的門,忽然像是反應了過來,急忙追了出去,過了一會兒,臉色蒼白地進來,對著丈夫不安地道:“王媽說長鈞開著汽車出去了!怎麽辦,他會去哪裏?”神色裏的擔憂和緊張唿之欲出。

    顧彥宗漸漸終於仿佛緩過了神。

    “這麽大的一個人了,你擔心什麽。”

    “可是我養他這麽大,我還從沒見他發過這麽大的火氣!”顧太太看了眼蕭夢鴻,“他不是想離婚嗎?現在離了,他幹嘛要衝我們發這麽大的火?”

    顧彥宗皺了皺眉,慢慢坐了迴去,目光落到蕭夢鴻身上。

    蕭夢鴻垂著視線,一直沒說話。

    顧彥宗忽然歎了口氣,臉上露出疲乏之色。

    “德音,你們離婚看來是無可挽迴了。罷了,那就這樣了吧。你們離婚書上有沒提到贍養問題?若是沒,我們顧家應當支付你一筆錢財的。”

    “謝謝您爸爸,”蕭夢鴻抬起視線,道,“長鈞也說過這個問題。他十分慷慨。但目前我沒這方麵的需要。倘若以後有需要,我一定會向您求助的。”

    顧彥宗看了她一眼,微微點了點頭。

    “人各有所持。你不想要顧家的錢,我也不勉強你。隻是記住了,往後你雖然不再是我們顧家的兒媳了,但你要是有困難,需要幫助,盡管來找我們。我這一句並不是客套話,而是真話。”

    蕭夢鴻道:“謝謝爸,也謝謝媽。尤其這次我父親喪事,你們出了很大的力氣。我心中原本是非常忐忑的,為我還瞞著我與長鈞離婚,卻利用了你們的事實。但現在我有些釋然了。因我知道即便你們此前已經知道了這事

    ,想來也是會不吝出手相助的。我再次隻是再次謝過你們,尤其是二姐,這些天她辛苦了。”

    顧彥宗點了點頭。想了下,又問:“那你以後有什麽打算?”

    “我先迴我娘家。以後再慢慢計議。”蕭夢鴻恭敬地道,“正好有件事,我還需要征求爸媽你們的意見。關於我和長鈞解除婚姻關係的事,是盡快登報予以公開為好,還是順其自然?”

    時下社會有一種十分盛行之習慣,尤其在社會名流之中,更是習以為常。某某與某某確定戀愛關係,某某與某某解除同居關係或婚姻關係等等諸如此類,都要在報紙廣告欄上予以公告。幾個月前,北大校長兼教育部總長之離異公告就出現在了北平日報上,時人司空見慣。

    顧太太看了眼蕭夢鴻,為難地道:“德音,你父親剛去世,倘若這時候就公開離婚,我恐怕會被人議論……”她遲疑了下,“倘若你不是現在就另有它用要宣告獨身,我想還是先緩緩為好。反正我們顧家是不急的。”

    顧太太的言下之意,大約就是說除非蕭夢鴻現在急著要重新嫁人了,否則最好緩緩。

    蕭夢鴻自然明白她的意思,點頭道:“我也不急。我和您的想法一樣。那麽就不登報宣告了。過些時候,倘若您覺得有必要了,盡管通知我就是。”

    顧太太點頭。望著蕭夢鴻,見她立在那裏,神色平靜坦然,對比起片刻前兒子突然暴怒摔門而去時的一幕,心裏忽然湧出一絲難以言明的滋味。

    她不喜歡這個兒媳婦,現在終於徹底擺脫了關係,她此刻原本應當感到釋然才是。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此刻她心裏卻也輕鬆不起來。

    “準許他們兩人就這樣離婚了,到底是對,還是不對?”

    她在心裏閃過一個念頭,自己也迷惑了。

    蕭夢鴻卻分毫不知顧太太此刻心中念頭,道:“我嫁入顧家至今,公婆姑姐無一不是之處,小妹與我更是相處融洽,隻是我自己未能謹守本分,以致於有了今日之離。德音在此最後向爸媽致上謝意,感謝你們對我多年照拂。往後我會遙祝二老健康喜樂。”

    她朝顧彥宗和顧太太各深深鞠了一個躬,轉身開門快步離去。

    顧長鈞剛才怒摔門而去時發出的響動引來了顧家幾乎所有下人,此刻全都遠遠站在門廳口,臉上神情驚疑不定。顧簪纓也被摔門聲給引了出來,看見蕭夢鴻從書房裏出來,正要迎上去問,忽然見她神色似乎有異,遲疑了下,最後還是

    停下腳步。

    蕭夢鴻朝顧簪纓微笑點了點頭,腳步並沒停頓,徑直上了二樓自己的臥室,推門進去後,關上了門,剛才一直忍著的眼淚忽然就滾落了下來。

    蕭夢鴻背靠在門後,默默垂了片刻的眼淚,漸漸覺得心裏終於通透了些,擦了淚,來到那麵梳妝台前,注視著鏡中的自己。

    鏡中的那個女子,明眸皓齒,紅顏動人。

    過了今夜,就是新的開始。

    明天之後,她將會為自己終於獲得的自由而開始新的生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金粉麗人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蓬萊客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蓬萊客並收藏金粉麗人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