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如旭帶兵出動,一路往京城走,斬殺不少昔日“罪人”。


    雙方從規模上看,不亞於一場小型戰爭,參與人達到數千,摧毀的鄔堡多達十數座。


    封如旭聽到許多“你瘋了”的評價,但他並不在意,不過是血債血償。


    唯一叫他心神顫動的,是最後一家泄露出來的一句話。


    從軍伍退出的老家主捂住胸口冒血水的窟窿,那雙帶著恨意的眼睛瞪得宛若銅鈴:“最該殺的,是你封家人!”


    封如旭當時不解,冷嗤一聲,反問道:“我封家如何了?”


    對方來不及再迴答,就那麽倒了下去。


    待出了此家門,封如旭整個人忽地僵直,如遭雷劈。


    他思索一番後,尋到隨軍的管事,口唿道:“冉伯,我正有要事尋你!”


    老者抬起眼,關切地問:“將軍有何事?盡管問我。”


    “方才這家的家主,臨死前交出了我封家當初盜令牌下令的證據。”


    “這”外管事亦睜大了眼,沒再防備此事不能叫封如旭知曉的規矩,奇怪問道,“是什麽證據?!”


    “所以果真有!”封如旭詐出真相,直覺這幾天天崩地陷。


    怪不得他尋覓多年,苦苦查不出最後一環的兇手,原來竟是他自家!


    外管事急忙改口:“將軍,我並非承認,我隻是口拙而已!”


    封如旭卻不再信他,之前管事提到畜養壯丁之事,他就隱隱覺得不對,隻是一時沒能想通。


    哪家的父親,會因為兒子愛慕皇帝的女人,支持兒子去造反,牽連全家呢?


    除非本就有造反之心,取代之意。


    隨後封如旭心思如電,刹那間想通許多問題,反問道:“當年家寧想要進宮報仇,我本以為父親不會同意,畢竟韓家隻餘下家寧那一點骨血。不想父親卻同意了,是怕家寧發現什麽嗎?”


    “家寧原本要說報仇,可後來卻遲遲不動手,我還以為是她……”


    那是因為老大人以憂心家小、將軍為由,誘使宮中貴妃聽話。外管事座作為心腹,對這些事知之甚多。


    隻要貴妃不動,當真相被時間掩埋,如此封家便能得以安寧。


    後頭的謀算,則是看著宋家的江山氣數漸頹,興起的別樣心思。畢竟官至太尉後,後麵的奮鬥空間實在有限。


    封如旭兩經打擊,一下滄桑不少。


    他在北地邊界見到了送信的使者,收到讓他解下兵權,獨自歸京的旨意。


    信使見著那許多兵馬,嚇得肝膽欲裂,唯恐戰事一觸即發,天下大亂,家鄉與家小俱遭殃。


    高頭大馬上的封如旭,卻是隨後就下令,除他的親兵營外,其餘兵馬俱先迴營。


    見他就要帶著這不過千數的人馬迴京,副將跪地相問:“將軍何以要我等先迴營?勢單力薄而去,將軍危矣!”


    韓世元當初於家國大計有罪,但對北地的兵丁而言,卻是尚未被遺忘的好將軍,他有錯,可也有大功勞。


    這一路行來,眾人得知當初真相,更為名將不平。


    今日再見朝堂信使,知曉貴妃身份,明白封如旭此去兇險,隻恐一去不迴。


    什麽包藏罪犯之名,北地的兵丁不太好理解,但韓將軍冤枉、貴妃冤枉,封將軍一家也冤枉的推論好懂。值此分別時,眾人情緒激蕩,更不舍見封如旭這位主將去送死。


    封如旭擺擺手:“不過死而已,我不懼死。隻後悔,送了她去報仇怨,從此身陷……算計。”


    當著眾人的麵,封如旭到底沒明說那算計竟是來自他的家人。


    “將軍想想您的家人啊!求將軍三思!”


    封如旭心中更痛:“若我全家身亡,那便是我封家的命!”


    “不必再多言,你等聽令退去。親兵營,與我共赴京城。”


    ***


    十三日後,封如旭率千騎抵達京城。


    少有人知曉,宋齊光也迴了京城,就在城門不遠處的茶樓中。


    怕他吹了風,窗戶都關得嚴嚴實實,基本聽不清也見不到外邊的動靜。


    宋齊光躺在軟被中,眼睛微微睜著,察覺到自己連睜大眼的氣力都沒有,他歎口氣:“朕、還想瞧上兩眼呢,你這奴才。”


    顧明朗強擠出笑來:“聖上身子要緊,我已命人去探聽,保管叫聖上耽誤不了多久就知道他們與封如旭商量出個什麽結果,且一清二楚的。”


    前頭的消息流水般傳到後頭來。


    宋齊光強撐著,不願意就此昏迷過去,他最近總覺得自己不知何時就將一睡不醒。


    此番也是那些迂腐之臣,不容他死在宮外,怕繼位之事不明不白,非要將他請迴宮,從他口中聽個結果。


    “以父母為挾,封如旭不見遲疑……”


    “以韓家女為挾,封如旭激動求饒……”


    “他說隻求留得貴妃、大皇子與家小性命。”


    在細碎的話語裏,宋齊光偏聽著這些刺耳的,一時那日的刺骨好似又冒了出來,再度痛刺他。


    往後的話他再沒聽進去,而是招手喊了顧明朗,讓他去辦事。


    顧明朗聽了吩咐,嚇得跪在地上。


    宋齊光掃他一眼,輕聲道:“聽話,不用你親手去。”


    “奴才不敢!”顧明朗這迴事當真不敢聽令,“那亦是聖上之子,龍子龍孫。”


    宋齊光便又對他道:“老二肖我,你不能落在他手裏,朕亦是、為你好。”


    顧明朗跪在地上,愣是跪到腿上發抖,方才狠狠心咬牙應下。


    轉過頭來,他尋了聖上點的兩人去辦事。


    一人是二皇子收買的,負責等下辦事,另一個負責領著第一人去,且在一旁監督。


    而同一時刻,城頭上。


    宋承宇看過他母親與“假舅舅”相望淚眼的場麵,垂下眉眼,提前轉過來身,就等著重迴大獄。


    許是想起他來,封如旭又歉疚地看來,但宋承宇當真沒有太大感覺,隻是覺得有些累。


    其實他以前很喜歡這個“舅舅”,心中甚至想過若舅舅是他父親該有多好,但得知這舅舅也是假的後,心境大不相同。


    而他落到現下這個境地,好像也怨不著生母,畢竟她亦是個可憐人。


    至於幼時有印象起她就厭煩他,那再正常不過了,誰會真心疼愛一個仇人的孩子。她根本不愛宋齊光,反而深恨宋齊光,於是對他格外疏忽。


    宋承宇心情低落,直至看到城裏下方一角,歲歲跟他搖晃著小肉手。


    風將她的小臉吹得紅撲撲的,可她卻像是一點兒不怕冷一般。


    宋承宇一下笑起來,對女兒做了個鬼臉,再凝望向似乎瘦了些的妻子。


    細細看了,發現她精神尚可,不像是被壓垮的樣子,宋齊光既驕傲歉疚、同時也鬆口氣。


    下頭的小姑娘歲歲看完鬼臉,等了會,見她爹還是沒動靜,迴頭對她娘說:“阿娘阿娘,爹爹,不動了!”


    嚴素婕笑著迴答女兒:“歲歲喊他,他就會動了。”


    底下便響起小女孩兒喊“爹”的聲音。


    有大臣聽見,一問知曉是大皇子的女兒,便沒說什麽,任由那聲音自由地響起。


    倒是嚴素婕覺得不好,又哄了女兒不說話。


    可歲歲想她爹了,好久沒見著爹爹,她晚上都不睡覺,一直找一直找,總也找不著。


    小兒在鬧,宋承宇便以此為由推開那些看守的人,硬與妻女相聚了一會。


    宋承宇不知道,實則是茶樓上的顧明朗給下頭的人打了手勢,順他的意。


    待自己重新迴到大獄,見到端著酒水守在一旁的太監,宋承宇心中一驚,不敢置信地凝望著對方手上的玉色酒壺。


    送酒的宮人亦臉上泛白,像是自己要赴死般開口:“大殿下,聖上賜酒。”


    宋承宇走近,提起那酒壺,往旁邊摔落。


    哐當一聲,酒水四濺。


    那宮人苦笑一下,勸說道:“摔了也還有的,殿下。”便轉過身,讓人再取多份來,還喚來幾個身強體壯的禁軍兵士,做足要強灌的駕駛。


    宋承宇問道:“當真是聖上之意?!”


    問出口的同時,他心裏亦有了答案:除了生父,再無他人。


    就是老二,也沒必要在封如旭被抓後,再行此招弄壞自己的名聲。


    宋承宇深吸一口氣,從懷中取出方才妻子遞來的巾帕,咬破手指,於其上留字。


    “一願吾妻不心傷;”


    “二願、歲歲安康。”


    血跡寥寥,他一次又一次急切地咬破手指,好留下最後的話語。


    “孩兒尚小,實愧疚吾妻萬分……”


    新的酒水很快送來,宋承宇原本預備放下臉麵求人別弄壞他的帕子,但遲疑瞬間後,又不甘地掙紮起來。


    他掙紮再三,掀翻了好些人,可最終還是被強灌下來那酒水。


    一杯酒水裏,摻著他的血、淚、和滿腔的恨。


    第140章


    大獄之中,眾人瞧著大皇子不再掙紮,血水從那俊逸的口角流出來,心頭緊張達到極致。


    負責辦事的大太監心如死灰,追問一聲:“還活著嗎?”


    有人上前,試探大皇子的鼻息。


    “沒、沒了。”


    “好生收斂大皇子屍骨,都照顧妥當,我迴去稟報。”大太監看一眼地上的大皇子,聯想到自己隨後的下場,心中不禁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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