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待他將“發怒”兩字問出來,對方便迴答道:“聖上醉了,睡下了。”


    顧明朗便沉默了,手中的宮燈晃了下。


    他將宮燈交給身邊人,開口道:“我進去瞧瞧聖上。”


    對方還想阻攔,顧明朗卻道:“吾今夜不管他事,隻看看聖上。”


    “千歲爺真是忠心耿耿,叫人如何比得上。”


    顧明朗獨自進去,走到宮殿深處,看到了床榻上爛醉如泥的男人。


    宮人照料得上心,屋內並無太濃重的酒味,隻有繚繞的香味,顧明朗伸出手,將被子往上拉了點。


    卻又在片刻後被夢中覺得燥熱的人推開。


    龍華殿的這一點動靜,是如何如何也傳不到別處去的,故而一時什麽也影響不了。


    今夜皇宮最熱鬧的地方。


    曲畢樂停,封如旭站起來:“多謝諸位了!”


    其他將士們也齊刷刷起身,像是陡然拔高的一座座山,刹那整齊地綿延成巍峨群山,將亮堂的宮殿內的光影都揮散了一半去。


    “多謝諸位!”


    齊聲的謝頓時又將其他聲音都壓住。


    對麵人馬少不得再客氣幾聲,看起來和樂融融。


    再接著,眾人便可以暢快地準備歸家,將這一晚上的收獲和驚喜分享給其他人。


    群臣往外走,宋宴清被其他皇子包圍來,要他從實道來。


    宋承宇錘了一下這位小弟的肩膀:“竟然偷偷準備了這樣的大作,七弟出息了!舅舅手下將士很是喜歡,多謝你了。”


    宋廣明也嚷嚷道:“太不講義氣了,也不帶上我們。”


    宋宴清笑著道:“我隻是為了出來隨口提了一句,誰想得到顧千歲真能同意,原隻是想要出來看湊湊熱鬧。”


    事實是某人提前把粉絲值變動的提醒關了,怕自己會被叮叮當當的提示音吵“聾”掉。


    “我瞧七弟可能連膳食都沒用上,不如我們兄弟換個地方說話?”


    宋廣駿提出的建議被采納,於是一夥人換了地方。


    文臣武將們也各自出宮,有人上了馬車、有人坐轎輦、有人騎馬、還有人步行……


    他們有的往北城去,那邊路上幹淨又清淨,有更多的人巡夜,多是氣派的馬車、轎輦、漂亮的高頭大馬。


    往南城走的,則能看到更多的人氣,有商戶點著燈火等生意,也有京城裏最落魄過不下去的,在陰影裏等著求一點打賞,他們要是往北城去,是要被抓起來的……,今夜倘若遇到善心的大人,還能好運地吃到傳說中皇宮中的食物。


    禮令與胞弟終於走到了一處。


    今晚入宮的多是有品階的將士,下層兵士都被打發去城外一處熱鬧去了。


    沒有其他兵士搭把手,兩人一匹馬,禮令幫忙牽馬,得上兩隻手。


    禮令的家在北城的邊角處,但見著胞弟往南邊走了去,頗為麻煩地繞路當了迴善心人。


    待重新往迴走,禮令不解地問:“為何不留給家中阿爹阿娘、還有你的侄子侄女呢?”


    他胞弟答:“我有幾個軍營中的兄弟,說是家裏住在南城,沒能迴來,那些孩童裏或許有他們的遺孤。”


    禮令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他歎氣一聲:“兄長不該問的。”


    “兄長隻是關心我,何必如此說。”


    “那你以後不去北地了吧?”禮令憂心地問。


    “兄長勿憂,以後不會要我了。我會從親兵裏退下來,將軍說為我安排個禁衛、或是兵馬司的差事。”


    “封將軍真是好人。”


    禮令看著弟弟,一時又有些後悔當初沒阻攔胞弟去戰場上。


    他這樣的家室算不得厲害,可掏了家財送送銀子,免掉那兵役並不難。


    北城的貴人多,怕妨礙通行,禮令與弟弟都靠邊走,有時候就會沒入陰影裏。


    身邊的馬車一輛輛過來,講究的車上連馬夫都是好看俊秀的兒郎。


    禮令聽到嬉笑聲“謝郎今日好生給那些兵痞麵子,還與他們唱《鹿鳴》?”


    “今日畢竟特殊,那小皇子也是有趣,當自己是個樂師呢,哈哈。”


    “封如旭也實在厲害,一身功勳,往後怕不是王也封得,當給他幾分顏麵嘛!”


    眼見胞弟臉都黑了,禮令連忙拉住人。


    沒有多大動靜,便也沒鬧出事。待人走了,禮令道:“那是謝家的郎君。”


    南方的王謝兩家,經營著兩大書院,每年的進士都不知道出凡幾,數十年下來,早已是朝中輕易不可招惹的兩個派係。


    “不知敢不敢當著將軍的麵如此放肆?”


    禮令心說:那可能敢的,大將軍他爹,兵部尚書封良本人都被罵兵痞子呢。


    ***


    被惦記的封家父子二人坐在歸家的馬車上。


    封良看著半醉的兒子,為其續了杯早就準備好的解酒茶:“再喝一杯,解解酒氣。”


    封如旭靠在軟靠上:“爹,兒自己行。”


    “你倒是別歪著身子。”封良說了兒子一句,又道,“今日這曲《鹿鳴》倒是耳熟,叫為父想起了當年,那時你才十五,如今你也快四十了。”


    二十多年,隔的太久,當初的舊人都不知道有多少已不在。


    封如旭捏緊了手裏的杯子,尋了個話頭:“小殿下瞧著隻是一片恭賀之心。”


    “你知道為父想說的不是此事,你若是不答應,為父去求貴妃娘娘為你挑選位好夫人。”


    “父親!”封如旭抬起眼來,目露痛意,“你明知我心,何必如此待我。”


    “你想要孫兒,二弟不是生了不少,還不夠嗎?”


    “你既然迴來了,必輕易離不得京。你在京中,就必須娶親。”封良神色堅定。


    封如旭定定地看著自己的父親,歎氣一聲:“兒今夜不歸家,去將軍府吧。”


    話落他抬腿,利落地跳下小跑中的馬車。


    車夫嚇得趕緊停了馬車。


    封良則掀開簾子,看著站在路邊的兒子,麵色一變:“你當有如此決心,方才能擋住你母親的癡纏。”


    封如旭聞言麵露喜色:“爹,你站我這邊兒?”


    “滾迴你的將軍府吧。”封良罵一句,放下簾子,叫車夫驅車迴府。


    高興的封如旭裝模作樣地行禮:“兒多謝父親。”


    大將軍自是有專人牽馬的,他下了馬車,也不必用雙腿趕路,騎上馬輕快地迴了將軍府。


    ***


    皇宮裏,宋宴清正在啃肘子。


    宋曲生摸摸肚子,感覺是又空了些位置出來,也跟著一塊吃起來。


    好像自從七弟改變,跟著蹭飯的時候越來越多了?


    宋廣駿叫了酒來,然而酒隻分到宋懷信這。


    隻有個空酒杯的宋廣明討好地湊過去:“二哥,今日滿城大喜,給弟弟喝兩口又如何?”


    “想得倒美,從你到老七都休想。”


    宋宴清、宋曲生:“二哥,我不喝。”


    宋廣明:“你們也喝一點啊!”


    然後他就被宋廣駿敲了頭,哎喲哎喲地叫喚。


    宋承宇開口道:“老二別打了,老五想喝,讓他嚐一杯也無妨。平常不給他喝,才去宮外偷喝。”


    “這是懲罰他上次偷偷帶著老七他們幾個去喝酒。”宋廣駿說出自己行事的原因。


    宋承宇:“可小七酒量差,也不怪小五啊,誰能想得到呢。”


    有人兩杯倒。


    虛假的兩杯倒心虛地加飯。


    真正的三杯倒卻很自信:“大哥說得對,我也沒想到的。再說了,多喝喝,酒量不就鍛煉出來了。”


    說完,宋廣明仗著有人撐腰,去搶宋廣駿的酒杯。


    宋雲誌跟宋懷信坐在一塊,兩個中不溜都保持著沉默。


    他倆吃是吃不下了,又不好什麽都不幹,就著同一碟下酒菜小酌著杯中酒打發時間。


    推開煩人的弟弟,宋廣駿一雙狐狸眼靈活地掃向老三老四這邊道:“你兩多少再動個菜,不然顯得二哥摳搜到要叫你們兩人一個菜。”


    “實是吃不下了。”宋懷信正經解釋。


    宋雲誌丟了酒杯:“要什麽菜,來點糕點果子。”


    於是桌上又多了一些,大家各吃各的,時不時聊幾句。


    要說七個人一塊,除了蹴鞠的時候就沒別的了,讀書又不在一道,往日裏也不大熟悉。


    宋承宇聊了聊軍營中的將士,宋廣駿談了談城裏蹴鞠趣事,話題不知為何迴到了宋宴清身上。


    宋廣駿目露探究:“小七變化可真是大啊,弄得二哥我都想去病一場了。難道生死之際,真有冥冥感悟。”


    頓悟這種事,玄之又玄的,但並非沒有,通常書中多寫生死之際有大徹悟。


    被問到這個,宋宴清並不心虛。


    原身病了那許久,他養病的日子在七清宮像隻陰影裏的烏龜,龜縮了好一陣,並不是一日之間就大變活人,而且還有王婕妤這塊好擋箭牌。


    “聽得我娘哭聲。我看二哥也不用病一場,不如叫閆嬪娘娘哭哭你?”


    宋廣駿:……“老七你陰陽怪氣的時候,倒有幾分像從前。”


    宋宴清給了他一個白眼,扭頭真摯建議:“大哥,二哥罵我!敲他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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