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來這位謝夫人,至少比皇後大上十幾歲,但瞧著也就四十的模樣,倒比枯槁的皇後看著更年輕些。


    而皇後看著她哭,則是心情平靜。


    昔日在家中,她從小到大,都常見母親這般哭,慣是弱柳扶風,善感易觸的嬌兒。


    父親愛重,會輕言細語地哄,有時還一起感傷地哭。


    她頗有些不耐煩,從小就是。


    人怎麽能有那麽多的淚水呢?哭又什麽用呢?隻是從小這毛病就被人說冷漠無情,她才不會問出來,否則定又要叫人再說。


    裝也不是不能裝,她知道什麽時候該配合。但她煩這套得很,懶得裝。


    眼下她就看出來,母親那淚水是真的,卻也有幾分心虛。


    宋齊光做得狠,母親已有好幾年沒見著她,怕是都快忘了宮中還有個女兒。


    王蘭君問:“阿娘,難得你來一次,可是有什麽事找我?”


    謝夫人不敢開口,她擦著眼淚:“無事無事,隻是想你了。”


    “當真無事?”王蘭君有些累了,重心沉下去。


    “無、無事。”謝夫人撒謊道。


    她心想,丈夫要乞骸骨,欲攜全家歸鄉的事,也不必急著這次說。宋齊光允了她這次進宮,應當也有下次。


    她打聽起來:“對了,怎麽突然允我進宮裏,可是你和女婿和好了?”


    “並未,你也別稱他為女婿。”


    謝夫人輕聲勸道:“何必如此,當年的事,齊光也不想的。失了孩子,痛的是你們倆。”


    她和夫君一生和美,自然覺得女兒還是得和她丈夫和好,日子才有盼頭。何況夫妻之間,哪有那樣深的仇呢?


    想來隻是太在意那個沒了的外孫。


    想起那個可愛的孩子,謝夫人也有幾分感傷:“小魚已經走了好些年,你也該走出來了,為自己活著。他是你的孩子,你也是娘的孩子啊。”


    王蘭君想,她走不出來的。


    她也不解,最是善良的人,怎麽這會兒就不懂她的傷她的痛了。


    王蘭君閉上眼:“阿娘,我累了,你若是沒事”


    “你還要趕我不成?我幾年才見著你一次!”謝夫人氣道,“你就是遣人打我趕我,我也不走的。”


    偷看的宋宴清和偷看的箬竹對視了一眼,兩人都有點心累。


    這位夫人也不是沒理,想女兒正常,可病人都說累了。


    何況娘娘那幅模樣,箬竹都怕娘娘變成玉碎了,能摔謝夫人一臉。


    虹芳臉上的不滿更是明顯,她本是個直脾氣:“夫人,娘娘久在病中,精神不好,她說累了。”


    謝夫人被這麽一說,眼眶又紅了:“是娘不會說話,討你嫌了。”


    她想著今日來的重要事,鋪墊了幾句:“近日皇帝受傷,單點了大皇子貼身照顧,大皇子又在國子監論學得了諸多誇獎,隻怕不日就能得立儲君。屆時那兵痞子怕是要更張狂,有膽給你阿父臉色看呢。”


    大皇子。和外頭的人不同,久居深宮的王蘭君是罕少聽見這三個字的。因為從前的大皇子,是她的孩子,於是這三個字在鳳儀宮裏就成了忌諱。以前謝夫人也記得避諱,可母女兩實在太久沒見了。


    對皇後來說,久不聽,便格外刺耳。


    王蘭君睜開眼:“那阿父打算如何應對?”


    “能如何應對,不過避開。”謝夫人機靈地補了句,“不過避讓,左右是人家得了上風。”


    王蘭君深知家人脾性:“阿父欲歸鄉?怎麽不早些。”


    “上了許多折子,皇帝都不允,留中不發。”


    “所以你們早就想要離京,迴鄉了。”王蘭君咽了口口水,“阿娘今日就是要跟我說這事吧。”


    謝夫人不防兩下被套出了話,訕訕地誇女兒:“蘭君,你真是蕙質蘭心,聰慧過人。”


    “阿娘要是有幾分像我,也不會口口聲聲當著兒的麵提什麽大皇子了。”


    經由提醒,謝夫人又想起那忌諱。


    於是她的屁股也往後挪:“我、我忘了。娘是不太聰明。”


    王蘭君隻覺得越氣憤,就越有力氣。往常說這麽久的話,她早累了。


    此時卻還能跟她阿娘吵架:“因為小魚走得太久了,所以你也忘了他。”


    “我不曾,你怎麽說得阿娘像個無情人?便是你在宮中,我也常常掛念你,眼睛都快哭壞了。隻是不得覲見,我又如何?”


    “倘若我是丞相,絕不會讓我的妻子見不到我的女兒。”


    “這些年你阿父何等難,你你你、你還說這等話?”


    在謝夫人控訴的眼神中,王蘭君又冷靜下來。她被皇帝厭棄,王家眼看都要跟著她陪葬了,自是會被刁難。


    久不見了,感情變淡也實屬正常,何必苛求。


    王蘭君:“我知道了,你走吧。你們願意歸鄉,就歸鄉。”


    “倘若聖上不同意?”


    “阿父一個丞相都不能如何,我一個被厭棄的病榻之人,請阿娘恕女兒無能。”


    謝夫人隻用她那雙含淚的眼望著女兒,一切盡在不言中。


    王蘭君的心頭火無端又冒出來,嘲弄道:“我能如何?拿命去求他?”


    連說了這這麽久的話,她已覺得口幹舌燥,似乎胸腔裏都冒出血腥氣來。


    “他心裏定然還是有你的……”謝夫人記得女兒得寵的時候,皇帝那麽寵她,連皇權都與她分享,二人不分你我。


    那絕非無情的寵,是真心愛重。


    但箬竹這樣的好性人都忍不住了,她嗆聲道:“夫人冒犯我主了。”


    箬竹是低品階的女官,謝夫人卻是超品的丞相夫人,有單獨的誥封。


    但眼下低階女官卻昂首從被遮掩的角落走出,且麵帶怒氣,斥責對方。


    宋宴清很是佩服箬竹姐姐的勇氣,可是


    他這個一塊兒偷聽的也被迫暴露了。


    宋宴清想了下,跟屁蟲似的跟著箬竹走了出去。


    他忘了,自己還穿著“小哥哥”經典套裝。


    謝夫人的確不是無情人,她還記得外孫這套裝束,更記得她與皇後說過“不知小魚長大了會有多俊俏”。


    可親眼見著,謝夫人卻是被嚇得不輕,她瞪大眼望著箬竹身後的少年郎,半響無言,都忘了箬竹的冒犯。


    宋宴清被她盯著看。


    又被屋中更多人盯著看。


    他想起來自己的打扮,覺得謝夫人身體應當不錯,便壞壞地朝皇後小聲抱怨:“母後,外祖母不喜我乎?”


    都cos上了,入戲多正常。


    何況皇後娘娘送錢又送粉絲值,宋宴清不介意扮一扮好大兒,人設主打一個孝順。


    王蘭君:……


    這很難說,她真心不知道怎麽迴答。


    可心中卻覺得被“小魚”安慰到了。如果她的小魚在,可不會讓她被欺負。


    謝夫人瞪大眼,反應過來人死不會複生:“你不是小魚,臉上脂粉都缺著,假扮玉宇是作何居心?!”


    玉宇是宋宴清小哥哥的大名,小魚是乳名,皇後生他的時候順利,像是小魚一樣滑溜地出生了,都說他剛出生就開始體諒母親。


    宋宴清:該死的掉粉,過不去了是吧?


    他正想開口,皇後王蘭君搶答道:“正是我那些不精心的宮人所為。”


    “有何居心?盼我舒心。”


    在女兒口中連宮人都比不得,謝夫人撐不下去了,轉身一步三迴頭地離開。


    臨走前道:“千萬照顧好自己,你高興便行。”


    明明是好的話,可王蘭君聽了還是不太高興。她或許天生不孝,在家中時父母便時常能惹她不樂意,暗中生氣。


    但人都走了,王蘭君隻得把氣憋著,由得虹芳、箬竹扶著她躺下。


    宋宴清不好幫忙,主打一個嘴上功夫:“哇,娘娘方才真厲害!”


    箬竹想笑,又想哭。


    無他,這句隨口誇來的話,小孩子也慣會用的。隻是少一個“娘”字。


    王蘭君倒沒太傷心,她很有把這個小皇子當“兒子替身”的感覺,乏意上頭也含糊地問:“母後厲害在哪兒?”


    宋宴清:“前後唿應,一擊致命。”


    虹芳又笑起來,這迴笑容更真:“娘娘好威風,箬竹今兒也是呢。”她學道,“夫人冒犯我主!”


    箬竹忙著掖平被子,隻迴頭道:“本來就是。”


    宋宴清:“噓。”


    兩女去看,王蘭君像是已經睡著了般。


    但二人可不會像宋宴清這般想,她們猜想娘娘是不是昏迷了,畢竟方才吵架實在是太辛苦。於是宮人速去請專門的太醫,來鳳儀宮與皇後把脈探查。


    結果:“累著了,睡了。”


    “方才動過氣吧,怎能如此,當讓娘娘保持心境平和,更利養生。不過沒有大礙,想來已被寬慰了。”


    假如古代有黑名單,相信虹芳和箬竹立馬就能把謝夫人拉進去。


    宋宴清聽了沒事,這才去換迴自己的衣服,帶著箬竹送的琴迴去。


    據說是把名琴,十分值錢。


    走在路上,想起來皇後問的那句“母後厲害在哪兒”,還有沒再往下掉的粉絲值。


    宋宴清摸摸腦袋:這是我在皇宮當替身的日子?


    他轉身一拐,往王婕妤那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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