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有太久不曾與皇後相見,故而看見麵前枯瘦如柴、又麵如白紙的病女人,竟有些不敢相認這便是他昔日的結發夫妻,可看著何其陌生啊。


    床上瘦弱的女人不像從前文雅清雋,甚至已經算得上奇怪醜陋,可望著他時,一雙眼睛利得像是藏著刀、裹著無盡的惱恨,一如從前。


    宋齊光看著她的眼睛,心裏頭才鬆口氣。


    她還恨他,這很好。


    “王氏,你要死了。”宋齊光板著臉,聲音也顯得冷。他的手抓著腿,仍沒鬆開。


    皇後有個極素雅的名字,叫蘭君。眼下王蘭君冷冰冰地看著宋齊光,毫不留情地對他說:“你從這裏滾出去。”


    怕是真氣到了,搖繩抬起來都勉強的手,抓著手邊的東西,朝宋齊光丟了過去。


    然而巾帕落地,沒離床一尺。


    宋齊光往前走,來到床前一尺的樣子,近距離地盯著皇後看。


    “你竟然病重成這樣,隻怕是要死我前麵。你死在我前麵,我定與你合棺而葬,生不能同衾,死也要同穴,往後再同受子孫香火,世世代代。”


    皇後攥緊了手,眼中怒火更甚。


    “所以你怎麽能死在我前麵,你應當死在我後麵。去刨我的墳、挖我的墳,那才是你啊,王氏。”


    王蘭君閉上了眼。


    她心裏真真想打死麵前這人,為天下除去一個大禍害,說不得還能因此名垂青史,流芳百世。


    奈何他才是真正的帝王,才是這天下之主、皇宮之主。控製了她的宮人,於她麵前盡性嘲諷,也像當年一樣。


    但她快死了,又是不信鬼神的,死後無知無覺,那些膚淺的威脅又有何用?


    宋齊光自然也知道什麽樣的威脅最有用。


    他慢慢動作,在皇後閉眼的時候有些狼狽地穿過簾幕,隨後他的聲音冷酷地響起。


    “好好活著,不然我叫王氏滿門為你陪葬。”


    王蘭君氣得咬牙:“你小心報應。”


    “報應便報應。蒼天從不憐我,朕又何必懼怕。”


    宋齊光走出去,扶的人抬的人一起上來。


    他冷冽的目光掃向皇後宮裏的人,開口道:“好好照看皇後。”


    倘若皇後死了,他必要拿這群罪人殉葬。可皇後還活著,眼下沒必要恐嚇這些膽小鼠輩。


    虹芳性倔,甚至被綁住了手,堵住了口。


    繩子一解,她毫不顧忌以下犯上的危險,厭惡地瞪了一眼皇帝,掙開鬆開的束縛,快步往主殿裏麵跑去。


    但她生得豔若虹芳,年歲漸大也著實美麗,又聽聞是皇後的心腹,宋齊光便沒介意,揮手讓人抬了自己迴去。


    箬竹晚一點才被允許進鳳儀宮,隻看到了宋齊光離開的身影。


    她心道“不好”,也急匆匆往裏麵跑。


    皇後氣得厲害,但萬幸並無大礙,反正也差不多哪去了。


    請了太醫,又是好一通折騰。


    等皇後睡去,虹芳納悶地找了一圈,箬竹問她怎麽了。


    虹芳小聲道:“無甚大事,隻是有張素帕子不見了。”


    **


    而宋宴清這邊,他今日帶了人,把琴給了人,自己去蹴鞠場給兩邊加加油,騙到了一點粉絲值,跟宋懷信三人一道吃飯。


    宋廣明:“你請。”


    有錢了的宋宴清:“好,弟弟請,這是我應得的。”


    假如請客能讓他變得有錢,宋宴清願意天天請他們幹飯。


    宋懷信聽聞昨夜宋宴清驟然暴富,默默點了兩個自己喜歡吃的。


    宋廣明就不客氣了,點這個點那個,管他想不想吃,就是要點。


    宋曲生看宋廣明胡點一氣,勸宋廣明:“五哥,你少點些吧,你吃不完。還有這個金銀蓮花魚,你不愛吃。”


    “這不是有你嗎?”宋廣明反問道。


    “我可不幫你。”宋曲生表示自己跟七弟才是一邊的,對李福說,“飯多送些就好。”


    宋廣明:“老六,你果然被收買了!”


    宋曲生理直氣壯地點頭,惹得宋廣明又要炸毛。


    明明跟老七一塊兒住的是他,給老七花錢的也是他,怎麽老七還是跟老六最好,還偷偷給老六送銀子!


    宋宴清端水:“五哥想點盡管叫他點吧,我都吃了五哥多少頓。六哥你也別為我省,再加幾個你愛吃的。也不知道我喝醉後幹了什麽事?大哥可大方了,送來好多金銀,夠我們吃好多頓。”


    聽宋宴清的口氣,宋曲生恨不得替他精打細算,又覺得自己不太占理,畢竟平常老五平常十分大方,因而隻小聲念叨:“有錢也不能這麽花啊。”


    宋廣明聽到喝醉兩個字,開始嘲笑宋宴清酒量差:“怎麽喝那麽一點就醉了?老七你的酒量也太差了,五哥下迴可不敢帶你去喝酒了。”


    宋宴清:“可是你也喝醉了,五哥。”


    “我喝得多!”


    “三杯是比兩杯強。五哥兩杯不醉,著實厲害。”


    在旁人平等相待的嘲笑聲中,宋廣明閉上了嘴,化憤怒為食欲,多吃了一碗飯。


    宋曲生和宋宴清發揮穩定,拿穩飯桶稱號。


    吃飽喝足,宋懷信心情不錯地細細講了那日的事。


    宋廣明把自己得的新消息傳出來:“那些監生懷疑是自己人,先在國子監裏找了一圈,可實在找不著,就懷疑是不是女子,還猜到了監丞家的小姐身上。”


    “監丞就住在國子監附近,有監生爬牆出去,去對號到底是不是。結果那小姐身量小巧,根本對不上號,但頗為機智,使計讓小廝抓到了那兩個監生,眼下那兩人已成國子監之恥了!”


    “還有些胡亂猜人的笑話,反正亂糟糟,國子監都騰不出功夫上請立的折子。”


    宋宴清偶爾捧哏,笑得跟宋廣明一樣沒心沒肺。


    但心中是鬆了一大口氣,應當查不到他頭上了。


    而箬竹虹芳兩個卻為昨日的事,開始遲疑。箬竹問:“我們還試嗎?”


    雖然昨天沒氣出毛病來,但短時間內情緒波動過大,對身體還是有些影響的。


    箬竹遲疑,虹芳卻咬牙:“醫正曾提起過,娘娘一是漸失生誌,二是底子耗空了。但倘若能煥發求生之心,未必不能絕處逢生,不若就趁此再試試。”


    “可那是半年前的事了。”箬竹道,“恐怕今時非彼日。”


    “既救無可救,又有何法?便是叫娘娘滿足了對小皇子的念想,也是好的。”


    虹芳不敢說,娘娘若是死了,隻怕這滿宮別想活。


    皇帝離去時看鳳儀宮眾人的眼神,仿若在看一群死物。


    “娘娘若出事,我必要陪她去的。”虹芳含淚握住箬竹的手,希冀她能同意自己的冒進之策。


    箬竹也隻能點頭,因為她們已無辦法,死馬當活馬醫吧。


    到了這時候,也沒有退的餘地。還是那句話,再差也不會更差了。


    箬竹想了想,頭疼道:“不然這樣,我們先不讓七殿下露麵,先彈琴。等彈完琴,娘娘自己叫露麵了,想來心境和煦些,屆時再露麵。”


    “如此就更穩妥了。”


    商量妥當,待下午宋宴清趕來,箬竹與虹芳把新鞋、與無人穿過的舊衣拿來,將他裝扮一新。


    宋宴清著了金色繡線繁複的紅圓領無袖袍,通身從頭到腳上下都被換了富貴公子才有的那一套,大抵賈寶玉都沒他現在看著“貴氣”。


    虹芳還拿來脂粉,在他臉上“化妝”,最後對著一麵大鏡子照看全身。


    宋宴清後退一步:……


    箬竹笑著誇道:“十分合身,小殿下貴氣自生,與這一身紅是極相稱的。”


    “如此裝束,少有人穿的如此俊秀。”虹芳也表示認可。


    係統也肯定道:【這身好看!可以當新年戰袍,紅毯嘎嘎亂殺。】


    宋宴清開始懷疑自己的眼光。


    他當自己還是二十歲的人,自然不適應這風格。但他不知道,有的是人好唇紅齒白的貴氣美少年這一口。


    但也沒太多時間懷疑,箬竹塞了琴,虹芳無情地將他往前一推。


    人已經到了昨日有人站過的簾幕外。


    第022章


    有提前放置好的琴桌與軟墊,宋宴清上前,放琴坐下。


    他曾經有過許多次表演,但這種專人服務極少。不過怎麽說,都隻是彈琴一曲而已。


    宋宴清並不緊張,放鬆又專注地開始彈奏琴曲。


    雖然這是首祝福少女的曲,但這個時空中的琴曲《桃夭》有種悠然的沉靜感,仿佛一個女子出嫁的路因為感思而無比悠長,無奈何路有盡頭,終要抵達新的地方,琴曲最後一個音落下。


    宋宴清沉浸在琴曲中,不過低難度的表演,他完全能夠做到再分神關注他的“表演對象”。


    重重簾幕後,不聞任何動靜。


    宋宴清看向一旁柱子後麵的虹芳箬竹二人,用眼神詢問。


    姐姐們,眼下這是個什麽情形?


    虹芳與箬竹也是呆的,她們做過很多設想,但沒想到這一種。


    娘娘沒反應!


    不,皇後王蘭君還是有反應的。


    她隻是聽呆了,仿佛做夢一般,故而沒勉力起身,也沒發出什麽動靜。她隻是凝望著琴曲響起的前方,默默落淚。


    她有多久沒聽到這首曲子了,連錯漏處都好生相似。


    有十幾二十年了吧?王蘭君恍惚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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