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必須得走出書房,才能知曉更多的事與理,也才有名正言順與顧明朗鬥爭的底氣。今日之事是他必須經曆的。


    宋承宇為此做了很多準備,今早出發時他還野心勃勃,想要一舉拿下儲君之位。


    但真正麵對自己無法解決的難題時,比他想像的更難受一些。


    災禍,田地,豪強,軍務……,他真的能解決如今家國所麵臨的混亂和種種困難麽?


    現實隻會比今日的刁難更為尖銳。


    宋承宇心內其實有點兒茫然,但作為其他人心中的“儲君”。他不能將這些茫然展露分毫,哪怕是在他的外祖父麵前,隻能在這無人時刻自己消化。


    不過馬車裏也不能算完全無人。


    宋承宇低頭,看向唿唿大睡的少年。


    從國子監走時,他將少年抱上馬車,有人稱讚大殿下友愛兄弟。


    但宋承宇心裏清楚得很:哪有什麽友愛兄弟?


    沒有的。


    一點都沒有。


    不久前這小家夥病重,根本無人探望。還是起死迴生之說傳遍宮中,他才知道原來這個弟弟病過那麽一場,但也隻是知道,根本沒做什麽。


    反正皇宮裏有他父皇以身作責,比外麵還來得赤|裸直接,連虛情假意都不需要。


    明日之後,或許就今日起,他就將在不知真假的言論中活著了。


    不過不知道什麽時候起,不對!是太傅歸來後,他的兄弟們之間總算看著有些情誼的樣子了。


    想來是太傅教導,才叫這個小家夥今日醉酒也仍為他出頭。


    太傅那樣的為人品性,即便是拒絕相幫,他也覺得極好。他身邊的人多一個不多,但像太傅那樣的人少見。


    “倒是機靈。”


    宋承宇誇了七弟一句,想到那個無恥之徒後來被群起而攻之,心情都變好了些。


    假如罵皇帝無人追究的話,整個皇宮裏,哪個皇子不想罵幾句君父呢。


    當然,肯定遠不止皇子。


    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的宋宴清醞釀了一下,表情恍惚地醒來。


    “噫,大哥?”宋宴清臉上的表情從醒後的茫然,很快變得清醒。


    少年爬起來坐好,左右張望一圈,問道:“大哥,是在你馬車上嗎?我怎麽在這兒。”


    宋承宇:“你喝醉了,哭著要跟我坐一輛車。”


    但說這話後,不見少年麵露懊惱,反而盯著他瞧了好幾瞬。


    宋宴清歎氣一聲,麵露無奈道:“大哥,你又騙人了。我眼睛並不難受,定然沒哭過。”


    “那你怎麽在這兒?”宋承宇笑著反問。


    宋宴清:……


    你親自扛上來的!


    宋宴清實不願意麵對自己被個大男人公主抱了的事實,也想不到500粉絲值就能讓宋承宇如此屈尊降貴。


    或許對方隻是想刷點“兄友弟恭”的名聲?那倒是可以理解。


    “我不知道。”宋宴清不想再裝傻,直接道,“反正大哥沒生氣,那不就沒事了。”


    宋承宇這才把實情簡單道來:“是你喝醉了,我帶你上車的。不過你喝醉的時候幫了大哥一個大忙,你有什麽想要的,說與大哥聽聽。”


    宋宴清想要很多很多的金銀,錢還是有些不夠花。


    但不好意思跟看著矜貴不染俗物的宋承宇開口。還有他好不容易刷出來的粉絲值,也舍不得掉了。


    宋宴清隨口道:“我今日第一次出宮門,在外麵給我娘買了好些東西,可離著假日還有好幾日,大哥能叫貴妃娘娘給我批個進後宮的令牌麽。”


    宋承宇:?


    就這事?


    哪裏值當換他的人情。


    但這樣純粹的少年人,更讓人願意滿足他的願望。


    宋承宇痛快點頭:“行。日後那個令牌也不收迴去,那樣你想什麽時候去看婕妤,就可以什麽時候去看她。”


    “多謝大哥!”


    少年人得到滿足,激動得動了下,身子都拔高了些。


    宋承宇看著他的個頭,好像才幾日不見,又長高了點。他道:“近來怕是長得很快吧?再讓人給你做些新衣裳。”


    “好。”


    宋宴清笑笑,作不好意思狀。


    心裏卻想:沒想到啊,沒想到,你宋承宇居然還是這種惦記給人做衣裳的暖男,太沒有“儲君”的派頭了。


    假如可以完全不要臉的話,宋宴清是想再迴一句“我還會不斷長高的”。


    那還不把將來衣物通通拿下。


    也不知道他現代一幹粉絲知道這事,會哭出幾桶淚來。哥哥唉,你好歹也是個頂流,不至於這麽摳門。


    宋承宇還想逗他玩,簾子外傳來急聲通報。


    “大殿下!聖上摔了,喚你速速迴宮。”


    宋承宇揭開簾子,馬車外露出一張禁衛將軍的黑臉來。


    宋宴清看到他彎著腰踏出馬車,站到車板上,飛身一跨就上了外麵衛士拉來的馬,身姿如燕,可見弓馬也必嫻熟。


    許是想起車裏還有個人,宋承宇匆匆迴頭交待了一聲:“莫慌張,聽你二哥的即可。”


    聲音不大,話落時青年已隨著馬蹄揚鞭聲遠去。


    宋宴清得以獨享一輛大馬車,和車上許多美味點心、一壺名茶。


    成長期的半大小子,友愛地幫宋承宇解決了這些遺留之物,還覺得沒吃太飽。


    疾馳而去的宋承宇看著麵色著急,但心裏完全沒有。


    雖然他是個盼著親爹快點走的純不孝子,但從是皇帝喚他、而非母妃喚他這點小細節,宋承宇也能判斷出皇帝八成沒什麽事,但可能很生氣。


    迴到皇宮,看去的方向不是龍華殿,宋承宇問趕來的自己人:“是去哪?”


    “錦詞台附近。”


    宋承宇因為這個地方沉默了下,而後才問:“父皇怎麽摔的?可嚴重?”


    “聖上服食五石散,從假石上摔了下來。但有顧總管舍身相護,隻摔到了腿,太醫看過說沒什麽大事。”


    “那顧總管呢?”可能比前一句問得更關切。


    “顧總管磕到了頭,血流得有些多,怕是要養上好一陣。”


    “真是位大忠臣啊。”


    帝王養傷處自然不在四麵吹風的錦詞台,人已經到了錦詞台附近的宮殿中休養。而原本居住在的宮殿裏的後宮女眷位份低微,直接被塞進了旁邊的宮殿。


    來到收拾得滿目金黃的宮殿中,宋承宇卻並沒有見到皇帝。


    長著青苔的過道上,眼熟的太監戰戰兢兢。


    “聖上讓、讓殿下您跪著祈福。”


    ***


    對其他皇子而言,想去看望宋齊光也是不必的。因為除大皇子宋承宇外,皇帝自罷朝後從不見其他皇子。


    便是老二宋廣駿,上次見皇帝也是在中秋那會了。


    以至於第二天,宋宴清去上書房的時候還覺得有些不對勁。


    就算皇子們心裏不是真關心皇帝,也不至於看都不去看望一下吧?走個過場也成啊。


    在逐漸模糊的記憶裏翻江倒海,才知道是宋齊光給宮裏下了禁令,不許宮中眾人去龍華殿打攪他。有那種試圖違反禁令的,都送了性命。


    宋宴清:……行吧。


    反正他也不是真想去看望昏君。


    中午時,宋宴清沒能見到宋承宇的人,但收到了他遣人送來的令牌。


    於是下午宋宴清就鴿了蹴鞠,帶上想跟他一起去的宋曲生往後宮去。


    去得突然,王婕妤正練字呢,手上臉上都染了墨汁。


    “你們兩個都來了,六皇子怎麽也來了,快坐,上茶。”


    王婕妤藏了染黑的手指握在手裏,招唿兩個孩子。


    宋宴清看著她的臉笑:“娘,我們昨日出了皇宮,給你買了些東西。”


    宋曲生很拘俗地跟著七弟坐下,眼睛都不敢亂瞥。


    “有心了,娘瞧瞧!”


    王婕妤也沒什麽不當人麵拆禮物的講究,高高興興地拆了給她裝禮物的盒子,在兩份禮物中各選了一樣,插到自己頭上。


    兩樣一簪一釵,色調和諧,怎麽看都不會醜。


    王婕妤照了銅鏡,先為臉上墨汁擰偷笑的宋宴清兩下,才得意地晃晃,一點都不客氣:“真好看,我喜歡得緊,下迴再給我買吧。”


    宋曲生見狀鬆口氣。


    他母親去得早,早沒什麽印象,還怕自己挑的東西王婕妤不喜歡呢。


    看了禮物,王婕妤敲了敲宋宴清和宋曲生的頭:“來得這麽晚,留你們吃飯都不行了。”


    “我才拿到進後宮的令牌。”宋宴清不敢明講,是吃飯前拿的。


    “不必吃飯的,不必。謝過娘娘了。”宋曲生聽了直搖頭。


    而王婕妤敏捷地抓住令牌兩個字,問了怎麽來的,得知宋宴清是從大皇子哪兒得來的,高興得都有點聽不進去話了。


    宋宴清朝宋曲生擠眉弄眼,道別一聲,帶著不太適應的宋曲生離開。


    “六哥,我還要去鳳儀宮一趟,你先自己迴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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