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樊城, 奕有一個辦法。”


    “諸葛亮遲遲不肯盡全力,一是在於樊城目前人心尚和,攻城不易, 二則是出於對二位將軍的顧忌。若他全力攻城,二位將軍在戰勢焦灼之際襲其後方, 蜀軍必死傷慘重。因此, 最穩妥的辦法,就是讓劉備先除掉二位, 再一鼓作氣, 攻破樊城。”


    “那麽, 在雒陽的援軍到達前把劉備一直拖在這裏,就是保住樊城唯一的辦法。”


    於禁與龐德對視一眼,斟酌片刻,於禁猶疑道:“漢水暴漲後,軍中損失慘重。以現在的人馬, 與劉備正麵一戰都很吃力, 又如何能拖住他?”比起他們這些殘兵敗將,援軍的威脅顯然更大, 隨著時間推移, 劉備必會迴樊城與諸葛亮合兵,以他們的兵力, 根本攔不住。


    “不難。不, 應該說因為對手是劉備, 所以太簡單了。”郭奕一歪頭, 桃花眼中盈滿玩味,“引誘他,挑釁他,激怒他,讓他咬牙切齒,恨不得噬爾骨,飲爾血,不就留下了。”


    於禁龐德又互相看了一眼,從對方那裏看到了同樣的困惑。


    等了一會兒見二人仍沒想到關鍵,郭奕眼中浮現一絲輕微的不快,又想到在樊城的情況,隻得耐著性子又解釋道:“要激怒一個人,最好的辦法就是戳其痛處,對其最在意之事百般輕辱,拚命踐踏。劉備最在意的,不就是他那兩個死於非命的弟弟。二位將軍比奕年長,又久在軍中,如何罵人,想必就不需要奕再多說了。”


    “可……”


    “於將軍不會和奕說,敬佩關羽與張飛二人,罵不出口吧。”


    “小公子多慮了。戰場之上,何者為重,於某很清楚。”於禁沉聲道,“隻是劉備好歹乃一介梟雄,又有諸葛亮規勸,恐怕很難被仇恨衝昏頭腦,置大局於不顧。”


    “你覺得他會輸嗎?”


    “嗯?”於禁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郭奕所指為何。


    “他不會輸。”郭奕卻已先自問自答。他轉頭,目光穿過濃密的山林,眺望向樊城方向,“他會犯錯,也不可能算盡所有的事,但他絕不會輸。更何況是一個十年前就埋下的局。”他不禁挑起嘴角,卻又想到什麽,賭氣般的強迫自己恢複冷漠:“當然,奕也不是說讓二位將軍帶著這幾百人去罵陣,總歸,要循序漸進,鬆弛有度。見劉備的人搜尋的少了,就罵得狠些。若見他打算調兵迴樊城,就多送些甜頭,讓他多殺點泄憤。甚至,二位將軍……恕奕直言,實際上,有一人能等到援軍就夠了,不是嗎?”


    這話說得委婉,但遠比之前的話明白。若挑釁不足以留人,那就在劉備萌生退意時,舍一名將領給他殺,讓他以為隻要再堅持些時日,很快就能捉到另一人。如此一番,把劉備拖在這樊北的茂林,直到大軍來援,的確可行了許多。


    挑釁辱罵,走得是郭嘉謀算人心的路子;殺將保局,學得則是賈詡的陰詭之道。


    “孰為其易,孰為其難,或者不救樊城,保全實力等待援軍,將軍自擇。依據軍令,被圍者半月無救降於敵者,不會禍及家人。若二位見北邊大勢已去,想棄暗投明,匡扶漢室,倒也不失為聰明之舉。”郭奕又補充道。他其實知道無論有沒有最後的激將,於禁與龐德都會做出他想要的選擇。可想到樊城裏的人,又覺得萬無一失才最穩妥。


    “今夜天朗風清,恰便乘舟北歸,奕就此告別,二位保重。”


    “原是如此。”樊城官署滅去火的屋子中,郭嘉聽完於禁的講述,微微頷首,又流露出有些許無奈,“郭奕口無遮攔,多有冒犯,嘉代他向將軍道歉。”


    “先生言重了!”於禁連忙迴禮,“若非小公子冒險來山林中相助,恐怕末將今日必不能站在這裏,隻是龐將軍……”


    郭奕離開後,於禁一直堅持,應該由跟隨魏王多年的自己去赴死。反正他戎馬半生,獲功無數,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而龐德新歸曹操麾下,還有大把的前途功業等著他去實現。可就在他們使盡叫罵之術,還是無法阻止劉備調兵離開時,龐德直接用手刀劈暈了他,等他再醒來時,木已成舟。


    餘下的日子,他與殘兵隱匿在山林中,聽著那些搜尋的蜀兵大聲笑談劉將軍是何等威武,與西涼的蠻寇驍戰幾個迴合,就將其拿下,看著被一劍貫穿腹部的屍體橫陳在溪穀旁的空地上,任飛獸淩辱,無人與葬。身邊共曆生死的人一個一個被當作籌碼送出去赴死,而他能做的,隻有忍耐。


    孰為其易,孰為其難。


    於尋常人,生死之間,必會選擇前者。可於禁與龐德當時心裏都清楚,郭奕口中的易者,是死;而難者,恰恰是眼睜睜的看著別人去死,是膽小如鼠、龜縮遁逃,是哪怕蒙受天下後世罵名,也要忍辱負重,苟活於世。


    隻為了那微小到根本稱不上希望的可能。


    “將者不畏死,畏死不得其所。”忽然響起的聲音將於禁從迴憶中抽離。他迴過頭,曹操正走到屋中,麵容堅毅肅然,“龐將軍,死得其所。”


    “主公。”


    “孤已命人為令明收斂。”曹操微抬手,止住於禁行禮,“狐死首丘,待樊城事了,孤帶他迴鄉。”


    “龐將軍曾與禁說過,為將者,馬革裹屍,乃是大樂。若身死,願無丘無碑,獨楊柳一棵種於埋骨之地,使魂有所係。”


    曹操目光微沉,良久,點點頭,算是應允。


    死亡總是令人悲痛的,但在生死轉瞬的戰場上,能留下的,最多也不過是幾聲唏噓。了卻龐德的心事,於禁知道曹操此時來,必有要事與


    郭嘉商談,便未再打擾,行禮離開。


    屋門從外麵闔起,曹操走到郭嘉麵前,把那隻隱在袖中的右手強拉到自己麵前。


    刀是斜著切到肉裏,未傷到骨頭,卻深得可怖。先流出的血一部分在傷口上凝固成黑紅色的痂,一部分則肆意流到指縫間,染紅了整個手掌與袖子。


    “不疼的。”郭嘉心虛的先試探地開口道,“剛才太激動,嘉都忘了這……”曹操一眼瞪過來,他訕訕閉上嘴,心中卻不禁叫冤,明明自己說的都是實話。


    先是性命攸關的生死關頭,後是曹操神兵天降。前者也就罷了,後者那種情況下……他怎麽可能記得著這點小事。


    “以後別這樣了。”曹操一邊幫郭嘉上藥,一邊道,“扇子壞了就再做一把,做十把。你沒心沒肺不知道疼,孤替你疼。”見郭嘉愈發心虛,又麵露疑惑,他不禁大歎,先一步止住郭嘉的狡辯,“軍中刀刃鋒利,若全力砍下,你這隻手哪留得住。會有這樣的傷,定是先拿其他東西擋了一下,中途卻又主動卸了力讓刀砍到手上。除了那把扇子,沒有其他可能。”


    這迴郭嘉不委屈了。當時的那點小心思,實在是瞞不過受的傷比他多得多的曹操。可——


    “舍不得啊。”他眨眨眼,“扇子又不能像這傷口一樣自己愈合,再做一把十把,也不一……噫!”


    “知道錯了嗎?”


    “知道了,知道了。”


    曹操下手精準,除了讓郭嘉狠狠得感受到了痛外,絲毫沒有影響傷口的包紮。看著曹操沉著臉把布條一圈圈拉緊,郭嘉倒吸著涼氣,心中愈發憤憤不平:明明之前他這麽說的時候,什麽事都能在曹操那裏蒙混過關,結果這還沒分別幾個月就全都變了樣。果然,伴君如伴虎多是薄情意自古深情留不住……


    正當郭嘉腹誹的正起勁時,忽然覺得一個毛絨絨的東西拱到了自己懷裏。低頭一看,竟是那隻在琅琊郡救下的小狐狸。它低著頭,爪子抱著自己那條白尾巴蜷在郭嘉腿上。若非焦炭與血腥氣還未散去多少,這小家夥安逸的模樣幾乎讓人產生錯覺,以為眼下不是你死我活的樊城,而是在琅琊的那間小宅,無病無禍,歲月靜好。


    郭嘉用另一隻手撫過它純白的皮毛,不禁輕勾起唇角:“這小東西果然聰明。”


    他和曹操打定主意迴鄴城後,就把傷已經痊愈的狐狸放迴了山林。可許是物皆有靈,這小家夥頭天乖乖離開,第二天卻先一步占了他們的馬車,在郭嘉要把它鬆下車時,死抓著郭嘉的袖子不鬆手。迴到鄴城後,沒過多久郭嘉要前往樊城,便將它托給了鍾繇,沒過幾天,卻又在宛城殊途同歸。等到在樊城再次見到它時,郭嘉已經見怪不怪,隨它去留。不過,也許這通人性的小東西也知道樊城不比別處,圍城的情況下人肉尚且可為糧,更何況是野物。所以,它在郭嘉住所窩了兩天後,就又跑得沒了蹤影。但也因此,城中人皆知他這裏養了隻不安生的白狐,這才有了後續的餌。


    現在想來,既然知道樊城留不住它,它卻還要跑進來。莫非,是特意來為郭嘉的謀算鋪路嗎?


    “若非是它引路,孤不可能這麽快找到文則。”曹操道,“之前伯益能尋到文則,似乎也與它有關。”


    也不知小狐狸能否聽懂人語,反正在曹操說完話後,踏原本垂著得頭瞬間昂了起來,濕漉漉的看向郭嘉,頗是一副求表揚的模樣。郭嘉不禁又是輕笑,輕揉了揉它毛絨絨的頭,它這才心滿意足的又枕迴郭嘉腿上。


    “嘉實在不該還有這麽好的運氣,除非——”他似想到了什麽,連嘴邊的笑意都淡了半分。可在片刻的停頓後,卻沒有繼續說下去,“但嘉覺得還是不能留下它。這畢竟是軍中,情勢瞬息萬變,若再遇到樊城這樣的處境……”


    “不會再有樊城了。”曹操直接打斷了郭嘉的話:“奉孝願不願和孤打一個賭?”


    “什麽賭?”


    “你現在閉上眼睡一覺,等醒來時,樊城的仗就打完了。”


    曹操帶來的兵,隻有千名虎豹騎與於禁手中剩下的人。至於雒陽的援軍,得到辰時才能抵達。現在劉備已與諸葛亮合兵,蜀軍兵力大增,必會趁此最後的機會全力攻城。天亮前的這幾個時辰,樊城定有一場血戰。


    “可無論孰輸孰贏,天亮時,仗都會打完啊。”郭嘉立即道,“這賭局太不公平了。”


    曹操難得一愣,隨即哭笑不得。他還真沒意識到有什麽不公平的,而主要的原因,是他著實沒把城破這件事納入考慮之中。


    曹孟德在,郭奉孝在,除了百戰百勝,他想象不出另一種可能。


    郭嘉隻看一眼,就知道曹操在想什麽。幾秒的安靜後,他斂了笑意,認真問道:“明公,今夜真的不需要嘉嗎?”


    曹操自然明白郭嘉沒說出口的擔憂,但無意點破。他將包紮用的布條打好結,肯定道,“割雞焉用牛刀。好好休息,養足精神,才能和孤一起,送劉玄德上黃泉路。”


    既如此,郭嘉便不再多言。他抱著那隻半夢半醒的小狐狸走到塌上,閉上眼睛,乖乖任曹操給他掖好被角。直到屋門闔起的聲音傳來,他才倏得一下睜開了眼,隻是本有的笑意,已蕩然無存。


    他手中黏黏的,既有未幹的血跡,也有些許冷汗。


    曹操手裏的汗。


    他早知道蒼術留下的藥是什麽,事實上,所有的藥都是由他親手交給的曹操。他也早在曹操比預想中提前出現時,就知道那藥已經派上了用場。隻是,當他親眼看見,久曆沙場的曹操因為雙手的微顫,竟一連好幾次都沒能打起結時,心才被猛撞了一下,從混沌中打迴了最清晰的現實。


    “但這又什麽關係呢?”


    他似是在對白狐說話,又像在對自己,


    “他是英雄,自然知道英雄遲暮,美人白頭,也知道什麽叫作老驥伏櫪,誌在千裏;知道對酒歌太平,也知道大江東去,漢宮秦瓦,皆作塵土。”


    受傷的手慢慢緊攥成拳,在疼痛加深前,又倏得鬆開。


    他又重複了一遍:


    “他是英雄。”


    所以,與其患得患失,倒真不如養足精神,去赴接下來這場,獨屬於英雄的盛宴。


    再次閉上眼的時候,他似乎又聽到了曹操離開前那句耳邊的輕語:


    “好好睡一覺,等醒來,天下就太平了。”


    ————————————————————


    許是幾日未曾合眼的緣故,這一覺,竟是一夜好夢。當他起身時,窗外天色已大亮,金黃色的陽光灑在斷壁殘垣間,讓昨夜大火的記憶也變得柔和。城中各處都是士兵忙碌的身影,或是在搜尋屍體,或是在尋找傷員。在晨露潮濕的氣息,血色依舊濃鬱,暗示著夜晚與黎明之間,經曆了多少慘烈。


    但天已經亮了。


    郭嘉見到曹操時,他正在和夏侯惇徐晃等人說著下一步的計劃。未全部入鞘的倚天劍劍身與劍柄處,還能看到殘存的血跡,與衣甲上的紅褐色在陽光下交映,卻無什可怖,反而讓郭嘉覺得莫名的安心。


    “贏了?”


    “當然。”


    “劉備跑了?”


    “嗯。”


    “什麽時候追?”


    “正在清點人馬,清點完畢就走。”


    郭嘉笑了起來。他實在是個愛笑的人,因此不是每一次笑都是出於喜悅。可現在,他真的很開心,無法形容的喜悅從心底不斷溢出泛濫成災。所以,他高揚起唇角,笑得無比燦爛,比這晨起的太陽還要明媚幾分。


    然後曹操就吻了下去。


    夏侯惇輕咳了一聲,見怪不怪的轉過頭去,順手還拉了下呆在那裏的徐晃。不時有士兵路過,似乎都對這裏發生的一切置若罔聞,可飄忽的眼神還是泄露了他們的緊張與好奇。畢竟傳聞中說的天花亂墜,都不及眼見為實來的震撼。


    要是陳先生在這裏就好玩了。


    也有知道消息多些的過路人,暗暗想著迴鄴城後傳八卦的可能。


    直到掠奪盡對方口中近乎大半的空氣,曹操才放開了郭嘉。缺氧讓郭嘉雙眸有一瞬的失神,但很快又被更璀璨的光芒盈滿。曹操想自己似乎從來沒和郭嘉好好說過,比起總是噙著笑意的唇,他更喜歡眼前這雙為秋水所洗的眸子。清澈的湖麵輕而易舉的映照出所有的人心,卻又不會為其中的詭譎沾染。許多人都以為世上的萬事萬物,都不足以讓它掀起漣漪。可曹操卻知,在這平靜的水麵下,藏著多少的驚濤駭浪,多少熾烈的瘋狂、滾燙的冰雪,多少斬斷退路的孤勇與孤注一擲的豪賭。


    他愛極了這樣的郭奉孝。


    “明公,嘉是不在意別人說什麽的。”郭嘉微一歪頭促狹道,“可你再盯著嘉看下去,劉玄德就要跑的沒影了。”


    恰是此時,負責清點將士的滿寵見曹操在此,便上前道:“迴稟魏王,各部將士清點完畢,隨時可以出……夏侯將軍?”


    “咳。”夏侯惇又輕咳了一聲,心道等會兒再跟滿寵解釋,“孟德,現在出發嗎?”


    “那是當然。”曹操朗聲道,“傳孤命令,全軍將士整裝備馬,即刻出發。”


    “倒也不必追的太快了。”郭嘉笑著補充道,“嘉有預感,以玄德公的善解人意,必會乖乖在前麵等我們。那我們就禮尚往來,去得慢些。總得給敗軍之將留一些垂死掙紮的機會。明公說是吧?”


    狡黠讓星芒更盛,曹操一時沒忍住,或許壓根就沒想忍,又傾身吻了下去。隻是這一次,換成了人的眼睛。


    空氣頓時再次陷入了凝滯,獨夏侯惇暗舒一口氣。


    至少,他不用給滿寵解釋是怎麽一迴事了。


    ————————————————————


    這次所到的援軍,除宛城的一萬兵卒外,又有殷署、朱蓋所領十二營及後軍載輜重者,合計足有十萬人之眾,遠多於蜀軍之規模。如此懸殊的兵力下,按理說,劉備當率軍退守當陽,若當陽守不住,則或是向南求援,或是向西歸蜀,都是明智之舉。他隻需牢記一點,那便是不到生死關頭,斷不可和曹軍有正麵的衝突。


    可就是這所有掌兵者都算得清楚的賬,劉備卻似昏了頭一般拒而不用。在曹軍先克襄陽,又取當陽,正發愁劉備跑的太快截不住時,劉備竟在當陽以西二十裏外的平原之上,對急追而至的曹軍大陳軍陣,頗有要一決生死的架勢。


    “劉備能忍得了第一個十年,卻做不到再忍一個十年。”


    “他也沒有下一個十年了。”


    拋下這句話,曹操策馬上前,夏侯惇欲跟上去,郭嘉卻抬手止住。


    “讓主公親自做個了結吧。”


    日色漸隱,陰雲漠漠,似有蛟龍吞雲吐霧,禦天而行。山原遼闊,秋靄低沉,朔風唿嘯卷軍旗獵獵,漫肅殺於野。雙方主將各勒韁繩,迎彼此於十幾萬兵甲前。四目相對,卻是一時喉中哽塞,良久無言,隻因兵戈所向,既是敵人,亦是故人。


    終究,是曹操先開了口:“玄德,你可識今日之天象。”


    “雲沉霧濃,不見其身,但見龍尾蜿蜒屈伸,此乃龍掛之象。”劉備朗聲迴道,“備本不識此天象。全賴孟德兄悉心教導,方有今日之劉玄德。”


    曹操鳳眼微眯,仿佛沒聽出劉備的弦外之音:“想當日在許都,操與玄德青梅煮酒,正是因龍之變幻,論及天下英雄。”


    “袁術枯骨,本初喪門,劉表虛名,孫策束手,至於張繡、張魯、韓遂等輩,或委身事賊,或斃於奸計。”說到此,劉備頓了一下,眼中嘲諷之色更濃,“夫英雄者,當胸懷大誌,腹有良謀,包藏宇宙之機,吞吐天地之誌。”他以手前指,又反手自指,“今天下英雄,唯孟德與備耳。”


    “哈哈哈哈!”曹操暢然大笑,又忽得止住,“可惜,今日看來,操當年說錯了一件事。”


    劉備頭顱高昂:“何事?”


    “今天下英雄,”曹操以手自指,卻未再向前,“唯操一人耳!”


    兩軍對陣,先殺敵方士氣。曹操此言一落,曹軍陣內霎時吼聲齊天,既有應和曹操的,又對劉備極盡奚落,“喪家之犬”、“幾姓家奴”之語層出不窮。蜀軍哪裏忍得了這份氣,立刻以“宦官閹醜”、“篡國奸賊”反唇相譏。震天動地的對罵聲中,作為主角的二人,反倒沉默不語。


    “夠了。”半響,劉備抬手,止住身後將士們的叫罵。他拔出雙股劍,單劍指向曹操,“曹孟德,口舌之爭,有何意趣。今日,在這兩軍十幾萬人前,你可敢與我一較高下?!”


    曹操輕嗤:“孤之兵士倍於爾,隻要一聲令下,頃刻之間,你立為階下之囚。又何必與玄德兄有此意氣之爭?”


    劉備冷笑:“那便是說,自稱英雄的曹孟德,隻會躲在大軍之後,竟連一戰都不敢?!”話落,蜀軍立刻哄然大笑,以應和劉備的話。


    曹操臉沉了下來。雖未再答話,但出鞘的倚天劍,已說明了一切。


    “孟德!不可!”


    “將軍不必擔憂,主公自有分寸。”


    “我怎能不擔憂,你明知孟德——”


    “夏侯將軍!”


    聽郭嘉加重了語氣,夏侯惇才猛得反應過來,忙止住了話。可心中的焦急,卻沒有因此消失。郭嘉應當知道的啊,以曹操現在的身體,怎能應付得了這場激戰。


    那遍布在額頭與頸間密密麻麻的汗珠,那微微顫抖著的執劍的手,那另一側攥在拳中的鮮血淋漓。郭嘉應當知道的啊,那副飲鴆止渴的藥,究竟有多痛。


    他怎麽可能看不見?他怎麽可能不知道?


    “主公既然敢應戰,就說明他有這個把握。”


    他怎麽可能還如此平靜?


    “不如讓他先盡興。”


    怎麽還能說出這玩笑一般的話?!


    “將軍啊。”郭嘉輕歎口氣,清澈的眼眸清晰的映出夏侯惇的焦急與不解,“嘉相信孟德。無論何時,無論何地,至死不休。”


    “嘉也相信,在此事上,將軍的心一定與嘉相同。所以,此處就交給將軍了,在主公下令前,煩請將軍按兵不動,勿擾了他的興致。伯寧。”


    滿寵上前:“在。”


    “帶上一萬人,隨嘉去會會老朋友。”


    因著曹操與劉備的交戰,除助勢的軍鼓外,其餘士兵各自退後,留出半弧形的空地外,便都在原地待命。此時,眾人的注意力都被這場勝負吸引走,一些由聰明人指揮的調動,就算人數眾多,也變得不易發現。


    “孔明這是要帶兵去哪啊?”在曹軍與蜀軍軍陣相鄰最近處,郭嘉看著諸葛亮,笑眯眯的問道。


    諸葛亮亦是笑著答道:“亮的來意,想必和奉孝是一樣。”


    “可嘉怎麽看都覺得,孔明是打算趁此機會偷襲我軍啊。”


    “彼此彼此而已。”


    “非也非也。”郭嘉連連擺手,神情分外無辜,“嘉是覺得還要等些時間才能見到勝負,呆著無聊,所以來找孔明聊聊天。”


    “亮到覺得,並不需要那麽久。”諸葛亮自不會信郭嘉半個字,“五石散看似有振奮身心之奇效,實則是以明日之精血填今日之塹,服之日久,不僅會上癮,藥效也會減弱。再等一個時辰,想必就有結果了。”


    郭嘉的臉頓時沉了下來,厲聲道:“休要胡言亂語,動搖我軍軍心!”


    諸葛亮並不惱,將心比心,若他與郭嘉易地而處,也難在此時保持冷靜。況且,郭嘉越變了臉色,越能讓將信將疑的士兵相信他的話。


    無半字虛言的實話。


    “在樊城時,亮曾困惑不解,那顆入了紫薇垣的將星雖然隱微已有多時,可離隕落尚有幾月之遙。為何會在一夜之間,陡然為大火吞噬,氣數盡絕。直到,曹操提早出現在樊城,亮才得以解開這份疑惑。”


    “昔日為北方安寧,你服用五石散,隨軍北征烏桓;今日為了荊州,曹操服五石散,透支不多的壽命,親自帶兵以定軍心。你們兵力占優,卻從沒有急追,曹操的身體狀況有多糟糕,這並不難猜。”


    “嘉一直以為,孔明是和文若一樣溫柔的人。”郭嘉嘴角噙著笑,目光卻是冷的,“卻沒想到,為了讓劉玄德出這口氣,竟不惜專挑著傷嘉最疼的話來說。”


    “君以此始,必以此終。”諸葛亮並不想辯解,眼下的兵戎相見,已是最好的解釋,“奉孝,或許你從一開始,就不該逆天而行。”


    “嘉相信,若易地而處,孔明也會這麽做的。”郭嘉依舊淡淡的笑著,“無論失敗多少次,無論他人說多少次不可能,無論那不長眼的天命怎麽安排,你都不會就此放下。一次不行就十次,十次不行就百次,十年,百年,無論多少次,多久都沒關係,錯了的就改,攔路的便殺,孤注一擲,撞破南牆,頭破血流,絕不後悔。”


    諸葛亮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他忽然發現,在這個問題上,他沒有辦法肯定,更無法否認。


    他還沒有遇到太過出乎意料的事,還不需要與天意相抗。可郭嘉的目光又太過篤定,篤定遲早有一日,諸葛亮必會與郭嘉一樣,以孑孑之身,弈與浩渺天道。


    “其實,並沒有什麽。”郭嘉的目光漸漸變得柔和,“過去,嘉一直都很怕,雖然什麽都知道,但還是想要遺忘,似乎忘掉了,就能逃過去。可同樣是在樊城那個夜晚,忽然,嘉就不怕了。”


    “嘉想要世間事事遂他心願。要天下太平,那便金戈鐵馬,掃除戰亂;要鋤強扶弱,那便踏遍山河,作俠客行;要尋鶴訪友,便卸甲歸田,對酒當歌。二十多年,這世上的幸事、樂事,我們皆未錯過。你瞧這天下,除卻荊州和益州,何處不是他所盼願的大同治世。而現在,他選擇重握權力,使天下重歸太平,那嘉必會讓英雄,得償所願。


    害怕來自遺憾與後悔。孟德與嘉既無遺憾,更無悔意,倒是孔明——”


    忽然,他話鋒一轉。


    “你真的,不怕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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