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記得了。」他分外自然地答道,「我醒來時,身旁隻有時軼一人。那時我大約是渡劫失敗,為天劫所傷,不僅身受重傷,還丟失了大半記憶。」


    趙識君恍然大悟。也難怪此人話裏話外,總透著一股與世隔絕之感。


    但這正好合了他的意,不是嗎?


    不,不。


    應當說是——天賜良機。


    趙識君微微一笑,露出瞭然於胸的神情來。他道:「從此處到上善門,有千裏之遙。這麽走下去可不是個辦法。」


    「你為何不禦劍呢?」


    他仍在試探。謝長亭波瀾不驚,道:「我沒有劍。」


    「沒有?」


    「我平日裏不使劍。」


    趙識君沉默了一會。


    「那,我可否邀你與我同乘?」他試探性地開口,「從此處禦劍迴門,隻要一日便可。」


    謝長亭仍是一口迴絕:「不行。」


    「……為何?」


    「怕高。」他簡單道。


    這是謝長亭的秘密之一。師兄與他朝夕相處,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趙識君的神情恍惚了一瞬。他深深地凝視著謝長亭的背影,許久,忽然間抬起手來,似乎是想要碰一碰那披散肩頭的烏黑髮絲。


    而對方正朝前走去,無知無覺。


    眼看著指尖就要觸到柔軟的發尾,他的手又忽然間頓住了。


    趙識君垂下眼來,盯著自己停在半空、顫抖不已的手。


    他心中忽然間百感交集。難以言喻的恐懼與狂喜同時侵占了他全部的心緒。被那雙與師弟九分相似的眼注視著的時候,發自內心的恐懼總會油然而生,就好似一個已死之人正在冷冷地看著他、訴諸百般恨意;可再轉念一想,很快自己便能同對方永遠地、永遠地待在一處,想到師弟很快便能夠迴來了。即便是以另一種方式再陪在自己身邊,也是此生此世,永不分離……


    「懷嘉道友。」


    再度開口時,他聲音中卻沒有半點波瀾。


    趙識君眯了眯眼。他唇角掩著一絲笑意,將伸出的手收了迴去:「其實方才第一眼,我便注意到了你。」


    「你……長得有幾分像,我的一位舊友。」


    作者有話要說:


    長亭:哦


    明天有更新,大概在晚上比較晚的時候w


    ——


    第44章 付情真(三)


    夜過三更時。秋風瑟瑟, 月明星稀,如夢亦如幻。


    房門被人扣響了三下。


    伏案的少年揚起頭來。


    他叫了一聲「進」。


    門開了,來人卻停在了門口,並未踏入房中半步。


    少年愣了片刻。他連忙放下手中執筆, 繞過書桌走了出來:「……師兄?」


    趙識君仍作白日時的打扮, 衣帶一絲不苟地束在身上, 眉心微蹙,似有不解憂愁。


    「長亭。」他喚道,語氣略微有些疲憊。


    謝長亭依稀覺得對方心情有幾分低落, 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好半天,隻是問了一句:「你怎麽忽然來了。是出什麽事了麽?要我……」


    趙識君搖了搖頭, 打斷了他。


    「今夜月圓。」他道, 「你要出去看看麽?」


    熄去案前油燈,謝長亭跨過門檻,跟著趙識君一同走入院落之中。師兄的步伐比平日裏稍快幾分,顯然沒有半點要賞月的意思。他不得不加快腳步,才能跟上對方。


    「師兄為何夜半到訪?」謝長亭問,「是因為明日的試煉大會麽?」


    趙識君的腳步果真頓了一下。


    試煉大會乃是上善門中一年一度的比劍大會, 所有內門與外門弟子須得參加。


    謝長亭入門雖晚, 但也對早些年師兄一人獨占鰲頭之事有所耳聞,暗暗驚嘆過數次。盡管這些年來也有些其他弟子漸漸起勢, 可他師兄仍舊是風頭不減。


    隻是從前些日子起,師兄卻總顯得有些焦躁不安。


    謝長亭有時獨自從劍道場迴來, 便會聽見有些弟子的竊竊私語, 議論今年試煉榜首究竟花落誰家。


    有人說:「這還有的說麽?除了我們真人之子, 哪還會有別人?」


    另一人卻反駁道:「我看未必。」


    「為何?」


    「你們恐怕都沒見過真人座下的其他弟子吧。」那人道, 「論天姿,他可遠遠不如他那位師弟。」


    「師弟?你是說趙聞竹?哈哈哈別逗了……」


    「誰說是那個廢材了?我說的是謝長亭。」


    「你是說,真人前些年從山下帶迴來的那個?」


    「不可能吧,真人之子還能不如他從外麵隨便撿迴來的小孩嗎?」


    「你們愛信不信吧。」那人篤定道,「總之,今年比劍,我就押他了。」


    每每聽到這等言語,謝長亭心中總會不受控製地一沉。為何總要將他與師兄放在一處比較?若是師兄聽到這些言語,心中又會如何去想?可偶爾輾轉反側,他卻連安慰對方的半句話都說不出來,就好比當下,隻能沐著這一捧靜謐的月色,與他一同穿行在山野之間。


    一直走到斷崖旁,趙識君才終於停住腳步。


    「昨天夜裏,我做了個夢。」他凝視著懸崖之下低矮的樹梢,半晌開口道,說的卻是與比劍沒有半分關聯的事,「夢中驚懼不已,以至我夜半驚醒,仍是心有餘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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