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知為何,他身上仍是沒有當初引氣入體時的渡劫之感。


    這……算是成功了嗎?


    謝長亭便伸出手來。他並沒有掐什麽法訣,而是試著從指尖渡一點靈力出來。


    可緊接著,「啪」的一聲輕響。


    一朵淺淡的火苗綻開在他的指尖。


    「……」


    謝長亭有些傻眼。


    這是什麽東西?


    他所學過的法訣中,倒是的確有一條名為「靈火咒」,能憑空召來火焰。


    謝長亭下意識地便把指尖朝水中浸去。


    再定睛一看——火焰並未自他指尖熄滅,在水下依然生氣勃勃地跳動著,甚至還有愈來愈旺的趨勢。


    這顯然不是什麽靈火。


    謝長亭隻好又將手抽出來。


    誰料下一刻,如煙花炸開一般,火星隨著躍出的水珠四散開來,落在池中各處。


    下一刻,毫無徵兆地,整個靈泉中,火光沖天而起!


    謝長亭一驚。


    他自身陷在火海之中,卻沒有半點灼痛之感,反倒是火舌溫柔地舐著他的周身。


    靈泉中的藥材卻被火焰裹挾著,捲曲、燃燒起來。與此同時,他能明顯地感覺到,四周的靈氣正在飛速減少——這火焰,似乎是以靈氣作食的。


    這是什麽古怪東西!


    然而,下一刻,在劈啪的燃燒聲中,他忽然聽見了別的聲音——一陣高聲喧鬧,接著是淩亂的腳步聲。


    腳步聲愈來愈響,由幾串漸漸變為了一串。


    似乎正有人朝這邊前來。


    謝長亭連忙去撲滅池中的火焰,卻又不得其章法,七手八腳地忙了一陣,終於趕在來人前,又將那火苗收迴了自己手中。


    他心有餘悸地靠在池壁之上,一動不動。


    來人漸漸近了,停在他的後方,卻沒有開口說話。


    謝長亭隻好自己迴過頭去。


    卻見對方在自己麵前蹲了下來。


    時軼若有所思地看向池中人的麵龐,見他睜眼望向自己,一副毫不設防的模樣,不由心念一動,伸出手,替他撩開額前沾濕的長髮。


    「你在想什麽?」他問。


    謝長亭:「……」


    在想你方才看見了什麽。


    他搖頭,道:「在想揚靈。」


    「你舅舅替他把指骨接上了。聽說是你的道童,這幾日都好吃好喝照看著。」


    「……嗯。」


    時軼在一旁靜了一會。


    「其實我一直有個問題很想問你。」他開口道,語氣裏藏著好奇,「或許有些冒犯,但你當真不恨嗎?」


    謝長亭:「什麽?」


    「我不懂凡間的條框規矩,但有人弒你父母親族,你不恨嗎?你師兄推你替他擋劍,你不恨嗎?你師門遍地尋你屍首,置你的道童生死於不顧,你也不恨嗎?」時軼奇道,「你也知道,我這個人向來睚眥必報,還是說你們正道修士都這麽心中寬廣、不計前嫌?」


    謝長亭像是被問住了。


    良久,他開口道:「為什麽要恨?」


    時軼也是一怔:「什麽?」


    為什麽要恨?


    這就好比問一個凡人為什麽要吃飯一樣。


    他剛要開口,卻見謝長亭垂下眼去,狀態明顯有些不對。


    「為什麽要恨?」他凝視著身下泉水,口中喃喃著,「為什麽要恨呢……」


    「為什麽要恨……」


    他不住重複著這一句話,像是思緒陷在了一片泥潭之中,已然忘卻身在何處。


    「……」時軼頓了頓,試探性地叫了他一聲,「謝長亭?」


    「……嗯?」


    許久,謝長亭才抬起頭來。


    他的目光落在時軼身上,混混沌沌,像是沒有焦點。


    「我的確不恨。」好一會,謝長亭搖搖頭道,「我隻不過是……心下不適罷了。」


    說這話時,他的目光又重歸於清明,像是方才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時軼心下覺出不對來,麵上依舊不動聲色。


    「況且,我師門曾於我有性命之恩。」謝長亭目光落迴池中,思緒漸遠,「那就當是,一命還一命吧。」


    「是麽?」時軼托著腮,看他,「那你是還喜歡你師兄麽?」


    謝長亭一愣:「連你也聽信那傳言?」


    「非也。」時軼搖了搖頭,「隻是那日,我聽他親口所說而已。」


    謝長亭皺了皺眉。


    便想起那日他師兄向他道「你既然如此愛我,若是為我去死,可會有怨言」。


    原來時軼那時聽見了。


    許久,他開口道:「……我不知道。」


    並非是不知「喜不喜歡」,而是不知自己「是否喜歡過」。甚至連這一狀態是否真正存在過,如今都成了謎。


    因為他發現,自己或許並不知道什麽是喜歡。


    師兄於他有救命之恩,平日修行素來照看他。他當趙識君高山仰止,奉他為謙謙君子、人生榜樣。


    如今一朝高山崩塌,謝長亭便又忽然覺得,此人在自己心中什麽都不是了。


    可當年在天牢內,他父親負罪伏誅,母親卻還日日夜夜地望著那一方窗口,便讓他覺得,愛慕或許不是一件能如此輕拿輕放之事。


    時軼卻好像是錯會了他的意思。


    「哦?」他道,「那你現在是喜歡他多一些,還是喜歡我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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