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以前,隨緣就思考過一個問題——究竟有沒有命中注定?


    這是一個寡淡且無聊的哲學命題。它與“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動之極而後靜,靜之極而後動”以及世界統一於存在一樣,是一種人類妄圖用自己狹隘的目光總結這個世界的片麵看法。


    這也是人在遇到挫折時的自我安慰。你看,不是我不努力,是我命中注定不會成功,你看,不是我努力,是我命中注定要成功……


    在接觸佛法後,隨緣得到了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世間有沒有命中注定?萬事萬物的發展軌跡是不是一早預定好了的?到了出生的時候你去投胎,到了上學的年齡去上學,到了找工作的年齡去找工作,該娶媳婦了就娶媳婦,該生孩子了就生孩子,該死了就死了……


    隨緣認為是有的。


    佛家相信因果輪迴,相信業力無邊,所以應該時有命中注定的。


    但佛法恰恰又是在相信中開辟出了一條不信的道路。


    佛家又是不信命中注定的。


    這看似很矛盾,但又很合理。


    常念心經,可以增長智慧,常念南無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可以消災解難,常念佛號可以往生極樂,常行善事可得善終……


    這些都是於對因果與業力的確信中,尋到的對命中注定的反抗。佛家認為,雖然命中已經注定,但這種注定可以更改,與其說是命中注定,不如說是給了你一個選擇罷了。


    有這麽一個故事,一個屠宰場邊上修建了一座寺廟,屠夫要早起殺豬,和尚要早起敲鍾念經,兩個人都怕睡過頭了,就相約誰先起床,去叫醒另一個人。


    於是和尚先起床了,就去叫屠夫起來殺豬,屠夫先起床了,就叫和尚起來念經。


    幾十年後屠夫與和尚都死了,結果屠夫升天了,和尚下了地獄。和尚不服,就問為什麽他一輩子吃齋念佛還要下地獄?


    菩薩告訴他,他幾十年來,每天起床就去叫屠夫起來殺生,屠夫每天起床都叫和尚吃齋念佛,你不下地獄誰下地獄?


    這個故事乍聽起來似乎是對佛家對命中注定看法的注解,還帶著那麽一點兒黑色幽默,似乎有些道理,但細細想來,又覺得很沒道理。最終隻能得出個世事無常的似是而非的感歎。


    和尚是好心,屠夫是好意,和尚想通過佛法改變自己,結果越改越糟糕,屠夫沒想那麽多,反而落得個好結果。


    這更加深了隨緣對這個無聊而寡淡的哲學問題的思考。


    他覺得這些地府輪迴的漏網之魚前世大抵是沒做什麽過分的事情的,至少據他所知的,蘭因鎮上的人就有許多一生平平淡淡,他們殺生,他們也善良,他們貪圖小利,他們也淳樸。這樣的人從曆史上隨便一抓就是一大把,為何偏偏是他們?


    如果真的有命中注定,此刻被輪迴所遺忘的就應該是那些曆史上的大惡人,而不是這些普通百姓。


    至於佛法所認為的世界觀究竟有沒有問題,隨緣不予置評。


    他覺得是沒什麽大問題的。


    這些被輪迴所遺忘的人背後的事情,他並不完全知曉,他暫時也無法下結論。


    隨緣很想問問宏廣,問問老住持有沒有這方麵的困惑,但他沒有。


    他知道,這是煩惱濁,他自己的煩惱,不該再帶給別人。


    所以他隻是默默地聽完宏廣的講述,然後在沉默了一會兒後,轉而問到了宏德方丈的身體狀況。


    自從天府市一別,他還是很擔心宏德方丈的。


    聽隨緣提起宏德方丈,宏廣隻是搖頭歎氣。


    “師兄就愛逞能,他封住死魔跟業魔,很勉強,現在在閉關鑽研佛法,祖庭的事兒都是我在代理。”


    說著,兩人不甚感歎唏噓。


    宏德方丈的天賦無疑是驚人的,這麽一個驚才絕豔的人物,為了封印死魔與業魔,落得個隻有三兩年壽命的下場,死後還要承受無邊業力……


    兩人短暫的相聚便在這種唏噓之中結束了。


    宏廣住持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現在他代理祖庭方丈之位,每天事兒多的忙不過來,能抽出一晚上時間跟隨緣聊聊天,已經很不錯了。


    宏廣老住持走了,隨緣的日子又恢複到了單調而平靜的生活當中。


    時間很快來到五月,蘭因市的交流會結束了,他們的資料終於收集差不多了,李淵的工作圓滿完成。


    徐輝夫婦倆早在四月底就離開了蘭因市,去向不明,據說是跑到天府市那邊去旅遊了。


    李淵一個人無處可去,幹脆抱走了三藏,爺倆也跑出去旅遊了。


    兜兜轉轉下來,又隻剩下隨緣一個人……


    隨緣也不在意,背上行囊,將抄好的經書留在特案局,重新踏上修行的旅途。


    他已經耽擱了一個月了。


    如今特案局進入了全速運轉階段,每天各地都有被輪迴遺忘的靈魂作惡,每天都有特殊案件發生,他們忙得不可開交。


    隨緣走在路上可以明顯地感覺得到,一股詭異的緊張氣氛終究不可避免地開始在民間彌漫開來。


    人到底不是傻子,百姓不是圈養在豬圈裏的豬,讓他們吃他們就吃,不讓他們聽他們就不聽。


    高句麗與扶桑那邊已經徹底崩壞,歐洲美洲持續惡化,不斷有各式各樣的消息傳來,再加上身邊不斷有種種稀奇詭異的事情發生,人們終於還是察覺到了什麽。


    隨緣知道特案局跟上麵也都在考慮,考慮什麽時候公開真相,他們的研究結果是,不否認不確認,先等人們慢慢了解,道聽途說,慢慢接受,然後再選擇時機公開。


    隨緣對這種選擇不置可否,他隻是一個和尚,連自己的寺廟都還沒建好呢,管不了那麽多。


    這次隨緣修行有別於以往,他依舊在世間行走,依舊遇到特殊案件就順手管一管,隻是更多的時候,他就像一個局外人,像一個觀察者一樣,觀察著這個世間,觀察著事情的發展與變幻,在這種冷眼旁觀中,體悟著世間人情,紅塵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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