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緣在山神廟裏呆了幾天,讓法癡養好些,就帶著法癡迴了蘭因寺。


    修行被廢,還是以如此粗暴的方式,直接抽走了經文,法癡受到的打擊不僅僅來自於精神上,他的身體也非常虛弱。


    蘭因寺並沒有什麽明顯的變化。


    地上的落葉散發著微微的腐敗氣息,房間裏積滿了灰。


    房子沒有塌,佛像沒有倒,水井也沒有幹枯,一切都很正常。


    上一次他們倆迴到蘭因寺,活兒大多是法癡做的,這一次,換隨緣了。


    收拾好寺裏,菜地裏重新種下時令蔬菜,山後的田裏趕著種下莊稼,隨緣開始圍著法癡轉起來。


    每天帶著法癡做早課晚課,鼓勵法癡重新振作起來,重新給他講經,得不到反饋就一遍又一遍地講。


    然後,隨緣發現了更恐怖的事情。


    不知什麽時候,法癡連心經都忘了。


    看著望向自己,滿臉苦笑的法癡,隨緣默然。


    他偏頭看向大殿。殿內佛像高坐,低眸垂目,滿目慈悲。


    隨緣轉過頭來,輕聲說道


    “別怕,師父在這兒呢。以前你能學會,現在也可以,師父重新教你。”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渡一切苦厄。”


    “觀自在菩薩,行深……”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渡一切苦厄。”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渡一切苦厄。”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般若波羅……蜜多時,照……照見五蘊皆空,渡一切苦厄。”


    “舍利子!色不異空……”


    “舍利子……”


    “……”


    “……”


    一遍帶著念完,法癡怔怔的望著外麵的雪景,轉過頭來已是滿嘴的苦澀。


    “師父……”


    隨緣止住了他往下的話,溫和地說道“法癡,師父為何給你取這個法名,你想過沒有?”


    法癡搖了搖頭。低聲說道


    “弟子愚笨。累師父勞累。是弟子的過錯。”


    隨緣搖了搖頭,“師父引你入門,看重的從來不是你的資質。而是你的堅持。”


    “是你心中堅定的堅持,師父見過太多聰慧的人了,但聰慧的人往往會身犯見濁而不自知,你不會。”


    “師父身陷見濁而不自知,才累的你這般模樣。你能跨過心中的那道坎,不畏懼艱難,重新跟師父踏上修行之路,就超越了大部分聰慧之人。”


    “易地而處,如果師父像你這樣,一身修行被廢,師父恐怕不會像你這樣,這麽快地站起來。師父很佩服你。”


    法癡聽的感動,一隻獨眼瞪得大大的,努力不讓淚水流出來。他狠狠地點了點頭,甕聲甕氣地說道


    “師父,弟子又忘了,您再教一遍吧。”


    隨緣點頭,繼續教他念心經。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觀自在菩薩,行……行深……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照見五蘊……五蘊皆空,度……度……度一切苦厄……”


    “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


    “舍利子……”


    院子裏,一隻隻山中的鳥兒在新下過的雪地上踩下一道道爪痕,嘰嘰喳喳地討論著笨和尚下山一趟,竟然退步了這麽多。


    台階上,隨緣耐心的一句一句的教著,一遍一遍地念著,他念一句,法癡跟著念一句,循環往複。


    大殿內,檀香縈繞,佛像低眸垂目,滿眼慈悲,安靜地看著不遠處這對師徒,壓下心中的困惑,重新爬起來,磕磕絆絆地繼續往前走著。


    ………………………………………………


    元和九年九月,彰義節度使吳少陽死,其子吳元濟匿喪不報,自掌兵權。朝廷遣使吊祭,拒而不納,繼而舉兵叛亂,


    元和十年正月,李純決定對淮西用兵。


    元和十二年七月,李純命裴度親赴前線指揮。


    元和十二年九月,叛亂平定。


    元和十三年年初,李師道叛亂。


    元和十三年七月,李師道身死,叛亂平定。


    元和十四年初,李純派心腹前往鳳翔查看,迎迴佛骨,供奉於青龍寺內。


    自此,武則天帶來的負麵影響逐漸消弭,佛教重新複興。


    元和十四年冬,李純服用金丹。


    元和十五年正月,李純病逝。


    在外戚郭子儀的幫助下,太子李恆繼位。


    外界紛紛擾擾,不知不覺間已經過去了六年。蘭因山腳下卻依舊一片安寧,蘭因鎮遺址上已經長滿了荒草跟樹木,鳥兒在樹上築了巢,經過數年大雨的衝刷,原本平坦的地勢變得凹凸不平,徹底融入了周圍的群山之中。


    蘭因寺內依舊平靜。


    元和十五年正月廿七,隨緣正在給法癡講經。


    經過六年的艱苦學習,法癡終於背下了心經,重新開始。


    隨緣沒有像以前那樣講經,現在的他,每天講一小段,留下法癡參悟。這段時間他已經把所有他背下來的經書都寫了下來,不大的蘭因寺內,藏著當世最全的經書。


    裴濟短暫待過的僧舍被師徒二人收拾出來,充作了藏經樓。


    法癡每天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在這裏度過的。


    經曆了六年的時光,法癡已經逐漸從那天雨夜裏的打擊中走了出來,隻是變得比以前更沉默了些。


    隨緣把法癡留在藏經樓裏,掃幹淨落雪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僧舍,不期然間,翻出了一個木盒。


    木盒是法癡做的,保持著原木的色彩,沒有上漆,上麵還精巧的雕刻了花紋。


    隨緣拿著盒子慢慢坐下,打開了盒子。


    裏麵存放的,都是這幾年李純的信。


    從最下邊厚厚的一疊往上,越來越薄,間隔拉的越來越長。最上邊一封,是元和十年留下的。此後再無書信。


    摸著這些泛黃的信紙,隨緣腦海裏浮現出了十五年前在長安城朱雀街上,那個夜晚裏,抱著自己哭泣的少年,還有那一聲“曾祖,我一定會做一個好皇帝”的喊聲。情不自禁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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