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正是草長鶯飛,禾苗初露尖尖角的時節,走在路上,迎麵吹來的是帶著甜味兒的春風,好像將十裏外的花香送到人麵前,讓人情不自禁地醉倒在春風中,熏熏然如羽化登仙。


    隨緣陳雲樵兩人一匹馬,悠然地走在官道上,時不時跟兩邊田野裏勞作的農夫打聲招唿,宣一聲佛號,怡然自樂。


    此處已進了永州府地界,站在一片生機勃勃的樹林之中,隨緣有些感慨。


    一百多年前,他就是在這兒,眼睜睜看著師父一身功夫盡散,滿身佛法修為不敵無邊業力,被拖入輪迴,痛不欲生。也是在這兒,他精修十幾年的佛法突破體內桎梏,得以外顯,從此徹底在心底正視佛法。


    不管你信,還是不信,佛法就在那裏,不增不減。


    故地重遊,除了感慨,還是感慨。


    促使他做出入世修行的決定的,不正是在這兒親眼目睹了師父的慘狀嗎?


    “雲樵,今日就在此地歇息吧。”


    陳雲樵牽著馬,猶豫了一下張嘴道“法師,前麵不遠就有一座村子。也就十幾裏的路程。眼下天氣雖暖,入了夜還是有些寒冷的。不如再行一段,到村裏借宿歇息。”


    隨緣抬頭看向陳雲樵,對此有些詫異。兩人相處,百分之九十九的時間裏,都是隨緣在說,陳雲樵在聽,偶有開口,多半是又沒記住經文,前來請教。今天一次性說這麽多話,實屬難得。


    “怎麽想起關心這些來了?”


    隨緣搖著頭,走到一旁的石頭上坐下,饒有興致的開口問道。


    陳雲樵見隨緣的架勢,知道勸說不動,隻好牽著馬韁係到樹上,準備生火做飯。


    “聽說這裏有蛇妖出沒。那蛇妖好大的身子。”


    陳雲樵用手比了比,兩隻粗壯的胳膊圈出一大圈,放下後接著說道“還是兩條。”


    隨緣點了點頭,陳雲樵見隨緣沒有反應,也不再說話,沉默地撿了樹枝生火。


    隨緣望著逐漸燃起的火苗,思緒早已飄到了遠方。


    蛇妖?


    是那條身上因果糾纏,引發一切的白質黑章蛇嗎?


    那個被自己殺掉的道人現在如何了?可是已經轉世重新為人?


    那個傻乎乎的呆愣少年如何了?


    “法師,吃幹糧嗎?”


    陳雲樵的聲音傳過來,打斷了隨緣的思考。


    隨緣多數時候還是會遵循過午不食的習慣,但偶爾也會在陳雲樵吃飯的時候跟著吃些,因此,才有陳雲樵這麽一問。


    “不用了。你吃吧。”


    隨緣搖了搖頭,拒絕道。


    陳雲樵拿著餅子走到一邊,就著水囊三五口把餅子吃掉,咕咚咕咚灌了幾口水後,又抓起一個吃了起來。


    這一路上花銷基本都是陳雲樵在負責。別看陳雲樵妻子春琴拿了白龍的錢,就以為陳雲樵家裏很窮,實際上陳雲樵祖上三代都是金吾衛統領,在長安城擁有那麽大一座宅子,不可能窮。


    他不僅不窮,還十分富有,拿那一箱子錢,隻是人的正常反應。


    白撿的,當然要。


    陳雲樵吃完,倒了些水在布巾上,擦了擦嘴巴跟雙手,又擦了擦胡須,然後滿意地把水囊跟幹糧收拾起來,坐在火堆旁盯著火堆發呆,心裏開始默念經文。


    “法師。”


    過了一會兒,陳雲樵轉過頭來看向隨緣。


    “嗯?”


    “南無蘇盧多波那喃下一句是什麽?”


    “南無蘇盧多波那喃南無娑羯唎陀伽彌喃南無盧雞三藐伽哆喃三藐伽波囉.底波多那喃南無提婆離瑟赧”


    “哦。多謝法師。”


    陳雲樵轉迴來,繼續盯著火堆發呆。


    隨緣看著陳雲樵的身影,默默地歎了口氣。


    心經用了一個多月,他原以為已經夠慢的了,結果楞嚴咒用了一個月,竟然連第一會都還沒背下來。


    教過三藏這樣的說兩遍就能背下來,再說兩遍就能給出自己的理解的聰明學生,再來教陳雲樵這個榆木疙瘩是真的費勁。當初教三藏的時候,心經他隻用了三遍,楞嚴咒隻用了兩天。到了陳雲樵這兒,光心經就用了一個月,楞嚴咒這還遙遙無期呢。這還單單是背下來,陳雲樵對這兩篇經文的理解,還是一片空白。


    陳雲樵跟三藏兩人一對比,真的是明白地告訴世人,什麽叫天賦,什麽叫天才。


    隨緣有時候會想,自己當初是哪根弦搭錯了,想著度化陳雲樵?


    縱觀陳雲樵的所作所為,不管是電影裏,還是隨緣接觸後了解到的,跟三藏是真的沒法比。


    “法師。”


    正想著,陳雲樵的聲音又響起來了。


    “哪句忘記了?”


    隨緣問道。、


    “南無蘇盧多波那喃後麵是什麽?”


    “南無娑羯唎陀伽彌喃南無盧雞三藐伽哆喃三藐伽波囉.底波多那喃南無提婆離瑟赧”


    “哦,多謝法師。”


    隨緣愣了愣,這才不到半個時辰,就又記下來一句了?


    今天的效率很高啊!


    不錯不錯,有進步。


    照著這個速度下來,再有一個月,應該能背下楞嚴咒了。


    隨緣有些欣喜。


    起初他是想用類似教授三藏的方法教陳雲樵的,先背一遍經文,然後解釋給他聽,等他背下來,再說說自己的理解,然後隨著背誦的經文的增多,慢慢向更深層次體悟。


    但當陳雲樵卡在背誦經文這一步的時候,隨緣調整了策略,他打算先解釋一遍給他聽,等他理解了再慢慢教他背。


    然後他就又遇到問題了。


    他能理解這些經文,對每一段經文的含義信手拈來,是因為他龐大的積累,到了今天,隨緣幾乎背完了所有的經文,並對大部分經文都有很深刻的理解。知道經文之間彼此的關聯。


    三藏能接受,是因為他聰慧,天生慧根,沒有那麽大的儲備量,卻能在極短的時間裏擴充自己的儲備,進而走上隨緣走過的路子。


    但這些對陳雲樵沒用,陳雲樵背不下來經文,不知道經文之間的聯係,聽了經文解釋後依舊一頭霧水。


    簡單來說就是,陳雲樵根本不具備讀書的資質。


    一個通曉經文的人,必然是一個好的讀書人,哪怕他沒接觸過經史子集,也能在很短的時間內上手,迅速熟悉。因為佛經裏的內容極為龐雜拗口,初讀之時會給人一種玄之又玄不知所雲的感覺。一個能通曉這種東西的人,對經史子集信手拈來,是正常的事情。


    反過來,一個通曉經史子集的人,卻不一定能讀懂經文。


    而陳雲樵連經史子集都讀不懂……


    正想著,那邊陳雲樵又開口了。


    “法師。”


    “南無蘇盧多波那喃的下一句是什麽?”


    隨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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