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太醫,快傳太醫啊!”


    袁懷恩大喊,麵色煞白。


    作為太子的趙彥生卻怒斥道:“傳什麽太醫,一個廢太子,死了就死了,他還不能死嗎?”


    袁懷恩何等聰明,立即意識到,太子是要將罪過推出去,立馬順著他的話道:“廢太子頂撞皇上,的確該死。可皇上因他氣傷了龍體,太子不能不管啊。”


    趙彥生大笑,看看,這就是人啊。


    哪有不利己的呢?


    要是都如袁懷恩這般懂事,他何愁不能順利登基?


    “來人啊,傳太醫,本太子要為父皇親自伺疾!”


    袁懷恩連忙吩咐人去請太醫,江鳴進來迴稟道:“太子殿下,外麵這具屍體如何處置呢?”


    趙彥生目光陰鷙道:“廢太子趙明朗,以下犯上,觸怒龍顏,其罪當誅。念他乃皇室血脈,賜葬秋山,讓他們一家團聚。”


    秋山和皇陵相對而望,隔著一百裏的山路,簡直和亂葬崗沒有區別。


    江鳴卻平靜道:“屬下遵命。”


    然後便起身前去安排了。


    趙彥生對袁懷恩道:“你這個徒弟,有點意思。反正他也是太監,等你去給我父皇守陵的時候,他倒是可以替代你的差事。”


    袁懷恩連忙道:“太子說的是,若能伺候新君,那是江鳴的福氣。”


    趙彥生放肆地大笑,眼神裏再沒有一絲懼怕和不安。


    相反,十分睥睨狂妄,這天下終究在他的掌控之中。


    當太醫匯報說,皇上五髒六腑受損嚴重,已經沒有多少時日了。


    趙彥生立即召集六部大臣,準備商議登基的事情。


    袁懷恩這才急忙用一顆藥將皇上給喚醒。


    皇上昏迷的這些時候,也並不是一點都不知道趙彥生的所作所為,隻是他身體已經不允許他再做出反應。


    這會醒來,他隻是輕微動彈,嘴角便又溢出了鮮血。


    袁懷恩攙扶著他,低泣道:“皇上,太子已經召集六部商議登基的事情了。”


    “您看要不要秘密下旨,將惠王接出大牢?”


    “老奴實在擔心,怕惠王也會遭毒手。”


    “大燕完了。”


    “徹底完了。”皇上說,目光空洞又寂寥。


    “但凡為君者,以為天下私有,任意妄為,那還談什麽天下呢?”


    “自古以來,亡國之君,必定登基就揮霍權柄,鬧得怨聲載道,上無敬畏天地之心,下無安撫臣民之意,蓄意剝削,貪圖享樂,認為帝王就該享有一切榮華富貴。”


    “惠王愛權,不至於迷失心性。”


    “可惜已經太遲了……朕就算現在放了他,他也做不成皇帝了。”


    “你叫江鳴,偷偷送一杯毒酒過去,送他出京吧。”


    “朕不想他折在自己兄弟手裏。”


    袁懷恩大哭:“皇上,一定還有辦法的,一定還有辦法的,您再想想,再想想啊。”


    “咱們可以把九皇叔叫迴來,還有郡主。”


    “他們會有辦法的。”


    皇上微微一震,靈台逐漸清明,苦笑道:“朕明白了,他們不是生朕的氣,他們是想讓朕明白,都看明白。”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


    “可惜……再也見不到了。”


    皇上說著,虛弱地躺了迴去,他太累了,原來大廈將傾,覆水難收是這個道理。


    可惜他明白得太晚了。


    皇上靠在枕邊,淚眼打濕了枕頭。


    聽見開門的聲音,他以為是袁懷恩出去了,這才哽咽著,抽泣出聲。


    “哎呦,你還會哭呢?”


    “嘖嘖,真醜。”


    熟悉的聲音傳來,吊兒郎當的,可卻讓皇上倍感親切。


    他迴眸一看,不敢置信道:“鴻雁?”


    “你怎麽會來的?”


    “你不是已經……”


    李鴻雁坐在床邊,拿帕子遞給他,淡淡道:“我好幾年沒迴家了,肯定要迴去看看的。”


    “自己選了夫君,也不知道合不合適,就讓父母幫著把把關吧。”


    “可這才離開多久,你就狼狽成這樣?”


    “是親兒子又怎麽樣?你是帝王,怎麽到現在也看不清楚,不成器的兒孫可比腐敗的臣子更可怕。”


    皇上想坐起來,李鴻雁就拿一個大迎枕給他靠著。


    他頓時感覺好多了,問道:“那怎麽辦呢?”


    “本來以為能給老大家留個後,說不定以後有個成器的。”


    李鴻雁道:“你假設剛剛自己已經死了,你能改變什麽呢?”


    “你拿廢太子做筏子的時候,就該想到他不會坐以待斃,那麽他會對付寧王、惠王,有什麽好奇怪的?”


    “林婉瑜那個孩子沒有能生下來,一個侍妾的孩子,他們都不能容忍,你還指望他們容忍一個嫡皇孫的血脈,真是笑話。”


    皇上迴想過往,林婉瑜那件事,他之所以不查,以為是李鴻雁做的。


    可現在看來,竟然不是。


    他果然是該防的沒有防,不該防的,卻各種猜測。


    皇上垂眸道:“對不起。”


    李鴻雁道:“果然是迴光返照了,還跟我說對不起。”


    “不過你既然說,我就受了。”


    “你若是想托孤給我,那就免了。”


    “實話告訴你吧,讓我輔佐趙彥生登基,我寧願自己當皇帝了。”


    皇上大驚失色:“你?”


    李鴻雁道:“我不行嗎?不然你以為是誰?”


    “我夫君嗎?”


    皇上木然地紅了臉,不敢置信道:“難道不是?”


    李鴻雁道:“你總是看錯人,趙家到你這一輩,應該是老祖宗故意蒙住了你的眼睛。”


    “多聰明的腦子,卻總是看錯人。”


    皇上惱羞成怒道:“女子怎麽能為帝。”


    李鴻雁道:“做就能,有什麽好稀奇的,女人還會生娃娃呢,你會生嗎?”


    皇上被噎,說不出話來。


    李鴻雁繼續道:“君臣一場,別吵架了,吵架傷身體。”


    “我就是來送你一程的,你若還有什麽未了的心願,我能做到的,決不推辭。”


    皇上聞言,想了想,就試探性地問道:“朕封你為攝政王妃,統二十萬兵權,由你和攝政王輔佐新帝登基如何?”


    李鴻雁嗤笑道:“你死得一點都不冤。”


    “雖然是被活活氣死的,但你也會氣別人啊。”


    “老都老了,要點臉行嗎?”


    “真以為古往今來就你們趙家是皇族?”


    皇上聞言,冷冷道:“那你走吧,別的事情……”


    他還沒有說完,李鴻雁就起身走了。


    留下他孤零零地在哪兒,窗戶沒關,吹進來一陣陣冷風。


    他感覺心也涼了,身體不自覺地發冷。


    袁懷恩進來,連忙關上窗戶。


    皇上道:“九皇叔入京了?”


    “剛剛我還見到了李鴻雁。”


    袁懷恩愕然,雙眸圓瞪:“皇上,您剛剛是做夢了嗎?”


    “九皇叔沒有進京啊。”


    “還有郡主,她也沒有迴來。”


    皇上怒道:“怎麽可能?你不信朕?”


    袁懷恩惶恐地跪了下去:“可奴才守在外麵,並未看見有人進來。”


    皇上聞言,問道:“那窗戶怎麽是開的?”


    “朕需要靜養,你會開窗戶嗎?”


    袁懷恩愕然道:“皇上未曾醒來之前,奴才的確開過窗戶,隻是沒有現在這般大,會不會是風吹開了些?”


    皇上不信,他知道李鴻雁來過了。


    他歎著氣,說道:“朕若是吐血而亡,或許還就好了。”


    “再不用操心了。”


    “人啊,總是死過一次才明白,什麽都留不住,也無法去幹涉那些無法掌控的事情。”


    “你說新帝登基會怎麽樣呢?”


    袁懷恩跪著道:“老奴伺候皇上一輩子,看這一輩子的事物也就足夠了。”


    “至於將來和以後的事情,老奴不想過問,反正老奴也管不了。”


    皇上歎道:“對啊,管不了。”


    “找個機會讓江鳴來一趟,朕有事情吩咐他。”


    袁懷恩叩首,點了點頭。


    傍晚的時候,江鳴迴來了。


    袁懷恩帶著他悄悄密見了皇上。


    皇上讓袁懷恩將傳國玉璽找出來,遞給了江鳴。


    江鳴滿目愕然,皇上怎麽會把這個給他?


    袁懷恩也震驚到失語,不過並沒有阻止。


    皇上道:“女子想要為帝,何其艱難啊。”


    “你告訴她,朕不阻止她,可會有千千萬萬的人去阻止,她若真有辦法坐在龍椅上,這就是朕送她的禮物。”


    “這天下,爛到一定的地步,總是要有人出麵收拾的。”


    “朕已經管不了,可朕還是天子,就不能眼睜睜看著老百姓陷入水深火熱之中。”


    “人都有一死,但求無愧於心。”


    袁懷恩跑進來,有些驚慌道:“皇上,太子帶著六部的官員來了。”


    “為首的,是程尚書。”


    皇上笑了一下,看向江鳴:“以你的功夫,能悄無聲息出宮吧?”


    江鳴點頭:“能。”


    皇上道:“那快走吧。”


    江鳴頷首,叩拜後看向袁懷恩。


    袁懷恩沙啞著嗓音,揮了揮手道:“快走!”


    江鳴這才跳窗出去,消失在夜色中。


    與此同時,太子也率領著官員們進來。


    看見袁懷恩目光紅了,以為皇上已經賓天,高興地剛要說話,便聽見皇上喊道:“程柏。”


    “微臣在。”程尚書連忙上前。


    皇上看向他道:“太子你們已經知道是誰,朕的心意無需多說。”


    “若有萬一,遵循祖製便可。”


    “至於傳國玉璽,朕會親自交到新君的手上。”


    “朕的時間不多了,你們出去吧,太子留下。”


    程柏等人來,也是為求一個答案。


    皇上突然病倒,到底是不是和太子有關?


    此時聽見皇上親口說太子是他屬意的人選,便都高興地退了出去。


    隻留下太子一人。


    然而,他們出去以後,很快意識到不對勁。


    皇上先說太子,後說新君。


    卻沒有親口承認說,太子就是新君。


    就在他們折返時,很快就聽見太子唿喊:“父皇,父皇……”


    “快傳太醫,父皇又昏迷了。”


    袁懷恩再次忙碌起來。


    程柏將太子喚走,問道:“殿下,皇上給您玉璽了嗎?”


    太子不悅道:“父皇剛叮囑孤要好好處理國事,還未說完,他便再度昏厥。”


    “現在隻有等他醒來再問了。”


    “都怪趙明朗那個廢物,這個時候還要把父皇氣成這樣,簡直死不足惜。”


    程柏嘴角抽搐,心想不是你提刀砍進行宮的,現在把自己撇得到清。


    隻是新君已經確立,皇上又沒有追究,他們還能說什麽?


    當即便道:“那臣等今夜陪殿下守著皇上,以免出現什麽變故。”


    太子點頭,卻因為擔心皇上夢囈,被朝臣聽見,隻允許他們在外聽候。


    他自己守在隔間,不知不覺昏睡過去。


    皇上迷迷糊糊間醒來,看見趙北熠和李鴻雁都在,他高興地指了指抽屜的位置,說道:“賜婚聖旨在那裏。”


    趙北熠拿出來,然後放在自己懷裏。


    李鴻雁問道:“你還怕被人偷走啊?”


    趙北熠道:“證據。”


    李鴻雁笑著道:“什麽證據,納你為夫的證據?”


    “我要不認,誰認都不行。”


    趙北熠道:“你不認可以,天下人不認可不行。”


    皇上笑著,輕咳出聲,嘴角溢出鮮血。


    趙北熠拿帕子給他擦去,他握住他的手道:“朕以為是在做夢,想不到竟然是真的。”


    “九弟,你迴來了。”


    “咱們大燕的江山,就快撐不住了。”


    趙北熠道:“皇兄多心了,江山如畫,亙古永存。隻是叫法不一樣,今日叫大燕,明日說不定就叫大周了。”


    “不過有什麽關係呢?咱們兄弟還在,天下的百姓常安,眾使臣工換新主,亦不過是江山添新衣了。”


    皇上笑著,又嗆出了眼淚和血漬。


    “江山添新衣,說得好啊。”


    “九弟,為兄先走一步,若有來日相逢時,縱酒高歌度良日。”


    趙北熠道:“好,我等兄長。”


    李鴻雁道:“罷了,看在我夫君的麵上,我不與你計較了。”


    “老頭子,實話告訴你吧,我從未恨過你,你安心去吧。”


    “若是地下有緣再見,你叫我弟妹便好。”


    皇上淚眼模糊,虛弱不堪,胸腔裏盛滿遺憾。


    若有來生……何必要過得如此心力交瘁。


    若有來生,他不願再為帝王,隻願痛痛快快活一迴。


    隻為自己。


    伴隨著袁懷恩的驚唿聲,皇帝駕崩了。


    霎時間,哭聲響徹整座皇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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