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鴻雁等她們都按完了手印,便拿給皇上看,隻見那上麵寫著:“自願出宮者,一律交銀五十兩,若無銀錢者,日後當以月錢抵扣,每月二十文月例錢,年節無賞,病痛自醫。若有敢逃者,打死不論。”


    皇上震驚地看著那上麵一個個手印,又看向那些個麵帶笑容,仿佛即將走出皇宮,去到郡主府過清閑日子的宮女們,久久不語。


    李鴻雁對袁懷恩道:“帶她們下去收拾吧,一會隨我出宮。”


    袁懷恩不敢怠慢,將宮女都帶了出去。


    李鴻雁將那契約燃燒在皇上的麵前,問道:“震驚嗎?”


    “可這也不過是冰山一角而已。”


    皇上道:“她們可以找一個正直的證人,以確保不會欺騙。”


    李鴻雁道:“正直的人不會寫“自甘下賤”這種侮辱女子的話。皇上還不明白嗎?”


    “這是一場謀財害命的陰謀,料定她們不識字,鬧去官府也沒有證據,唯一的證人還隻是一個花錢雇來的,甚至於買來的敗類。”


    “更可怕的是, 倘若做這些事情的人背後,還有一個無法撼動的靠山呢?”


    “那麽……她們除了認命還有什麽選擇?難道皇上忘記了,我收在郡主府的楊寶蘭?”


    “她走了三個衙門,不是被打就是被攆,萬念俱灰下選擇跳河自盡。”


    “倘若不是遇見我,等待她的除了一卷草席還有什麽?”


    皇上麵色沉重,正色道:“你是說,這件事的背後還有人?”


    “是誰?”


    李鴻雁冷嗤道:“這個人我說出來皇上定會被嚇一跳。可我也必須要說,他就是刑部尚書沈元良。”


    “什麽?”皇上驚怒不已,一下子站起來,急怒攻心,險些昏死過去。


    而他的胸腔也受到衝擊,頓時劇烈地咳嗽起來。


    李鴻雁連忙幫他順著背,說道:“皇上是天下人的皇上,是萬民的皇上,一個沈元良而已,能大得過皇上去嗎?”


    “倘若皇上因此氣病,到是我的罪過了。”


    “我隻求皇上多往好處想,這件事發現得及時,還可以從重處置,狠狠給那批官員敲一敲警鍾。”


    “另外便是,現在沈家還以為我是針對解家,這剛好是一個機會,不動聲色,徹查到底。”


    皇上激動的情緒在李鴻雁一聲聲話語中緩和下來。


    也開始思慮這件事的惡劣影響和嚴重的後果。


    當他再次坐下來時,他依舊是那個精明又幹練的帝王。


    “袁懷恩。”


    “奴才在。”


    “宣晉國公來見。”


    袁懷恩苦笑著,欲言又止道:“晉國公夫婦已經在宮門外候著了。”


    “看樣子,不像是來請罪的。”


    皇上冷笑,激動的情緒終於迎來一個很好的發泄口。


    隻聽他道:“好,好得很。”


    “你去將他們帶到含煙殿,然後將殿門鎖起來,不許他們出來。”


    “這一夜朕就留他們在宮裏了,等明日再一同清算。”


    袁懷恩立即道:“奴才明白,奴才這就去辦。”


    等袁懷恩走了以後,皇上對李鴻雁道:“你看一夜的時間夠嗎?不過朕再給你爭取爭取?”


    李鴻雁開心道:“夠了是夠了,不過解貴妃找我麻煩的時候,你可得看著點。”


    “我可都是在為大燕辦事呢,不想同她計較。”


    皇上欣慰地笑,發愁地歎,無奈地道:“朕都知道,朕都明白。”


    “可朕……”


    “可朕也好難啊……”李鴻雁學著他的語氣,把他的話說了。


    末了,還捏著皇上的兩個臉頰肉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不是在幫忙嗎?”


    “你不老,我不死,底下那麽多能用的人,為什麽一定要靠他們呢,靠著四大家族?”


    “你放心吧,我們一定會圓滿解決這許多複雜的事,讓天下人都知道,我們所敬仰的君主,他就是天底下最英明的人。”


    皇上無奈地拂開李鴻雁的手,認真道:“你來京城有點晚了。”


    “再早一點,再早一點,或許一切都可以不一樣。”


    李鴻雁卻擲地有聲道:“不早,也不晚,剛剛好。”


    “太早了,你不會聽我說話,太晚了,你也不想聽我說話。”


    “三年一科舉,明年開春,榮安郡主說不定能獵得頭彩,到時候開設恩科如何?”


    “選拔人才放著,不懼他們死傷多少,咱們都有人能補上。”


    “亦或者,這次的秋闈……就可以破格錄用些許人才了。隻當是……提前學習,不給官職,征用做事,那群守舊又古板的老頭,又能怎麽樣呢?”


    “不破不立,無謀無用。既破既立,有謀有用。”


    “天下間要如何,到底還是帝王說了算,規矩也是。”


    皇上聽後,思索良久,緩緩說道:“之前是朕小看你了,你果然有勇有謀。”


    李鴻雁道:“戰場上瞬息萬變,有勇無謀是莽夫,我能活著,卻不一定活得好。”


    “可我如今來到你的身邊,不僅想活著,還想讓他們看看李家人的風采。”


    “這世間特許之事,不止是他們有,我也有,甚至於我還可以欺壓在他們的身上。”


    “其實要想破這個局也簡單,他們自身正派,便可以來抓我的把柄。”


    “如此,大家自然也都消停了。”


    “否則,總有榮辱靠算計,欺壓靠政權,脫罪靠關係。”


    “而我的關係是你,光是這點,他們就輸了。”


    皇上越聽越覺得李鴻雁說的很有道理。


    而且,她是一個敢說敢做之人。


    於是他便問道:“如果是你坐在朕這個位置上,又當如何?”


    李鴻雁道:“我有很多的辦法,但都是紙上談兵,因為我和皇上的眼界不一樣。”


    “皇上看的是天下,我看的是朝局,是貪汙,是腐敗,是勾心鬥角。”


    “沒有人有比皇上更好的處理辦法,即便有,那也隻是一時的。”


    “但我或許會設立更多的女官,我希望天下女子都多一些讀書的機會,這樣將來就算是嫁人,也能更好地明白相夫教子的意義,而並非是一味地順從。”


    “今日我在那狹窄的油布下,看見有病痛的母親臨死也不願鬆開孩子的手,也有滿身傷痕的孩子,不解又驚愕地看著無奈哭訴的母親。”


    “而原因不過是,做母親的被哄騙賣了自己的骨肉,沒有辦法贖迴,隻能以微博之力攥緊,以為那樣就不會母子分離。”


    “我在想,倘若她因為護住孩子而死在他人的拳腳之下,孩子往後餘生又該如何?”


    “我又想,倘若母親眼睜睜看著孩子被賣去遠方,再也見不到了,她的餘生又該是何等的絕望?”


    “我是人,首先看見的七情六欲,其次才是生存之本。”


    “而皇上要看的,卻是全部,乃至於他們子孫後代命運。”


    “所以我無法給皇上答案,但是我想看看皇上的選擇,我想知道,在我之上的那雙慧眼,是如何拯救這苦難的人間。”


    李鴻雁說完,給皇上奉上了茶。


    一旁的袁懷恩聽得都想跪下了,這會更是戰戰兢兢的,生怕皇上突然發火,覺得李鴻雁野心膨大,必須要壓製一下。


    誰知道皇上卻道:“那你就好好看一看,朕這次是怎麽處理這件事的。”


    袁懷恩隻覺得被口水噎住,險些沒憋死過去。


    李鴻雁卻高興道:“這樣我是不是能學得更聰明一點了?”


    皇上嗤道:“按照你著急躁又耿直的性子,很難。”


    李鴻雁不服:“我怎麽就急躁了?我雖然耿直,但我也會耍下心眼啊?”


    “你難道沒有聽見我剛剛說的那些嗎?”


    “我也是個觀察入微,願意蟄伏的人。”


    皇上概括:“實則就是沒有什麽主意,找我討教來了。”


    李鴻雁:“……”


    她氣唿唿地將那些賣身契一收,說道:“算你狠!”


    然後就走了。


    皇上也沒有留,反而好心情地開始喝茶。


    袁懷恩都奇了,問道:“皇上……您就不管管郡主嗎?”


    皇上輕嗤道:“管她?她自己能管好她自己,最不需要朕操心的人就是她了。”


    “小嘴巴巴挺能說,也不知道是誰教她的。”


    “帝王心術不是她可以學的,她也學不會。估摸是想知道我會怎麽處理那幾家,套話來了。”


    袁懷恩:“……”


    他默默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漬,心想皇上您可真是心大。


    虧了他剛剛還擔心郡主處境不妙呢?現在看來,感情隻有他一個人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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