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冬天,彈音村就荒寂無人。


    大多數家庭在縣城或鎮上買了樓房,冬天都去有暖氣的樓房過冬。隻有極少的老人留在村裏,有的子女遠在外地,有的不願跟子女同住,還有幾個光棍無處可去。


    劉小塵和左坤民卻願意住在這樣的村子。沒有車水馬龍,沒有人聲嘈雜,沒有交際往來。白日陽光明媚,晚上月朗星亮,常常聽得到‘汪汪‘的狗吠,‘嘎嘎’的喜鵲鳴叫。隻與大自然和愛人同在,徹底安靜地生活,休養生息。


    左坤民對劉小塵的老家,進行了改造裝修,屋內有高科技的取暖換氣設備,住在裏麵溫暖舒適,不悶不燥。采光很好,隻要是晴朗的日子,屋裏始終亮堂堂的。裝修簡約,白牆,原木家具,淺亮的布藝,看著清爽、幹淨、明朗。


    每天早上五點半,他們起床,數唿吸,靜坐半小時。月亮和星星還沒退去,他們便一起出門了,在村裏步行五六公裏。無論天氣多麽嚴寒,甚至下雪,他們都堅持早起出門鍛煉。


    迴到家,出一身細汗,感覺周身通暢。換上輕薄舒適的居家服,做簡單的食物,吃早餐。


    忙完這些,通常是7點左右。


    兩人開始忙各自的事情。劉小塵報名了注冊會計師的考試,需要背記大量的書。連續兩三個小時,劉小塵高度集中地看書,背書。


    左坤民看《史記》、《漢書》。剛上初中的時候,外婆讓他三年讀完這兩套書。但,左坤民剛看了幾頁,外婆便意外去世。此後,再也沒碰過這兩本書。現在,他想深入讀這兩套書。


    一上午,兩人各自安靜做自己的事。中途,劉小塵會煮一些養生茶,兩人喝。左坤民看到有感想的地方,也會跟劉小塵討論。兩三個小時,很快過去。


    中午,劉小塵做飯。兩三個簡單的菜,一個燉湯。左坤民洗碗,刷鍋,擦抹餐桌。


    午休半小時或一小時。臥室灑滿陽光,他們不拉窗簾,戴上眼罩,曬著赤熱的太陽眯睡。


    太陽給予人的熱能高於任何科技,曬十幾分鍾,便能清晰感到腳心的毛細血管,全都湧動起來,熱能順著小腿蔓延。小腹,後背,這些不易鍛煉的地方,都因曬太陽得到能量的流動。


    午睡醒來,喝一杯熱茶,吃幾塊新鮮水果。生理和心理,再次能量飽足。進行下午的活動。


    去年畢業論文沒過,現在劉小塵早早準備畢業論文,深入查資料,字斟句酌地論證。一下午,都在寫畢業論文。


    左坤民,會處理一些工作,看郵件,看會議報告,簽署一些大額資金文件。打電話給李智明和周天雷,進行必要的溝通。


    冬日日短,5點太陽就落山了。劉小塵早早做晚飯,熬粥,炒一兩個菜,天黑的時候,他們就開始吃晚飯。


    晚飯後,他們會再出去走走。從家裏拿些蔬菜、肉、雞蛋、牛奶,去村裏的孤寡老人家,送給他們。冬天,除了白菜、蘿卜、南瓜,他們幾乎沒有其他食物。


    這天晚上,月亮格外圓亮,劉小塵和左坤民照例出門。月光清冷,寒風簌簌,他們走得很慢,尋看亮燈的房子。到一個老光棍門前,見破舊的窗戶亮著昏黃的燈,聽到裏麵的咳嗽聲,他們敲門。


    開門,隻見老光棍披一件油膩的黑棉襖,叼著木頭做的旱煙,驚訝地看著眼前的人,唯諾道:“你們怎麽來了。”


    劉小塵笑道:“孫叔好,這裏有些食物,你拿去吃。”


    他低頭垂目,抬臂去接袋子。


    昏暗光線裏,劉小塵看到他右衣袖下,有一個斜長三角形的補丁。食物還沒交到他的手裏,劉小塵的手一抖,東西便掉落在地上。


    見狀,左坤民忙問:“怎麽了,小小?”並彎腰撿地上的袋子。


    “沒事兒,手冷,沒拿穩。”劉小塵聲音有些顫抖地說。


    老光棍趕忙撿起地上的東西,耷拉著頭,一個勁兒地說:“對不起啊,對不起啊。”


    送完這家,左坤民拉著劉小塵的手迴家,她的手確實很涼。


    “衣服不夠厚嗎?怎麽今晚,手這麽涼?”左坤民問。


    劉小塵深唿吸幾下,身子往左坤民身上靠靠,低聲道:“他就是當年,深夜從蘋果樹爬進我家的人。第二天,我發現蘋果樹上掛著一塊斜三角的黑色碎布。剛才,我看到他的衣袖,有一塊形狀一樣的補丁。”


    左坤民突然駐足,神色凝重地看著劉小塵,道:“難怪他剛才不敢抬頭,原來是他,我……”說著,左坤民語氣憤怒。


    “左老師。”劉小塵鄭重地喊他一聲,淡淡道:“畢竟,他沒有真的傷害我。現在,他已經蒼老,讓這件事過去吧。”


    左坤民歎口氣,輕輕攬劉小塵的肩膀,道:“我很後悔,當年沒早點把你接迴家。”


    “好了!”劉小塵撒嬌地說,然後兩臂纏抱住左坤民的一條胳膊,笑道:“我已經很幸運了,走吧!迴家了,好冷啊!”


    晚上迴到家,劉小塵會抄寫一品或兩品《金剛經》,用細小的自來水毛筆,認認真真抄半個多小時。


    抄到《金剛經》第十三品,有兩句話,劉小塵內心升出莫大的感動。


    諸微塵,如來說微塵,是名微塵。


    如來說世界,非世界,是名世界。


    左坤民則會研磨,抄名家字帖。多年沒練毛筆字,重新提筆,有兒時深層寧靜的心流狀態。


    晚上9點,他們結束一切活動,洗漱睡覺。


    天氣預報說,未來兩天都是大雪,低溫。趁最後一天好天氣,劉小塵和左坤民,開車去縣城大超市買食物。順便看看張誠就,孫欣欣。


    張誠就陪母親在縣城醫院,現在,他的母親已經是乳腺癌晚期,需要每天在醫院治療。距離上次見他母親,是十天前。短短十天沒見,她更孱弱了,身形瘦削,眼窩凹陷發黑,臉上色斑嚴重。說話已經很艱難,見劉小塵和左坤民來了,吃力地微笑。


    看到他的母親被病痛折磨成這個樣子,劉小塵想起少年時,他母親每次接送她和張誠就時,意氣風發的神態,判若兩人。


    而張誠就,身上的少年感消失不見,明明五官一點沒變,但整個人卻老沉、憂鬱了很多。以前,他會因為跟女友的爭執痛哭流涕,現在,麵對母親的生死,他卻在強顏歡笑。


    生活,不會等你慢慢長大。突然的暴風猛雨,催促你必須麵對、承擔。


    又去見了孫欣欣,她現在和父母一起住在縣城剛裝修好的房子。正在同一個公務員戀愛,她在一家瑜伽館,教初級瑜伽,雖然不比舞蹈,但還在做自己喜歡的形體動作。


    看完他們,劉小塵和左坤民一起去超市,買新鮮的蔬菜、水果、肉,買幾樣零食、麵包、餅幹。開車迴家。


    如此,他們在彈音村生活了近三個月。過年時,邊暢帶左妍和左續,來彈音村過年。


    直到來年春天,天氣迴暖,左坤民和劉小塵才一起迴到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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