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定去沈陽,除了周書記的再三邀請,還因為左坤民的父親——左潛。


    左潛曾在沈陽八五鋼鐵廠工作三年,後辭去工作,又在那裏開了幾年店,賣電器、百貨,賺了第一桶金後,才南下去上海創業。


    左坤民小時候,斷斷續續聽父親提起這座鋼廠,這塊地方。言語間有感激、留戀之情。


    小時候,左坤民常年跟隨母親、外公、外婆,在上海生活。隻在每年過年時,跟隨父母來這裏看望爺爺,呆一兩日就離開了。


    8歲時,爺爺去世,參加完葬禮,左坤民就再也沒來過沈陽。所以,左坤民對這座城,對八五鋼鐵廠並沒什麽感情。


    11月中旬的沈陽,已下過兩場雪,雖知這裏比北京冷。但因飛機上暖和,左坤民隻穿著一身西裝,機場有周書記他們接機,套了件黑色長款羽絨服,就跟他們直奔八五鋼鐵廠。


    到達八五鋼鐵廠,是上午10點多,下起了大雪。左坤民跟著周書記、廠長等一群人,繞廠子轉看。多是室外走動,身上的衣服難抵寒風冷雪。


    左坤民腳步很快,漫不經心地聽他們介紹,幾乎不說話。隻想走一遍過場,給他們個交代,盡快離開。然後去老房子看看,父親臨終前交代過,有時間迴老家看看,不想這麽多年過去了,竟一次都沒去。


    這所老國企鋼鐵工廠,真是衰敗。除了幾台高爐、少量的生產線開工,大部分車間都是停工狀態。機器、地麵、玻璃到處都是厚灰,垃圾桶滿得溢出來了。工人圍聚在一起打撲克,抽煙,角落堆著很多酒瓶。


    “他們上班這種狀態,沒人管嗎?”左坤民忍不住問。


    廠子負責人說:“沒辦法管。一來很多高層、管理層離職,現在人事混亂。二來,廠子大半年沒開工,他們來上班確實沒什麽事做,這麽冷的天,再不尋點樂子,人熬不住。”


    “哦!”左坤民隨便應一聲,“我們接下來該去哪兒?”


    “倉庫。”負責人指指前麵,道:“諾,就那個廠房。”


    看到灰黑色的建築物,左坤民加快腳步,走在前麵。此時他的腳已凍得麻木,來時穿的單皮鞋,一心想著,趕緊轉完這裏,找個暖和的地方去。


    很快來到了倉庫,見一個中年男子正彎著腰,揮著大掃帚默默掃地。又大又深的倉庫,堆滿了落灰的鋼材,一進去,四麵‘唿唿’的鑽風。


    左坤民打了一個噴嚏,道:“這倉庫怎麽比外麵還冷。”


    “哦,倉庫的位置是西北角,風大,四周沒有遮擋物,玻璃又破了。”


    左坤民看看窗戶,確實很多破碎的玻璃,有的地方用紙殼糊著,有的用玻璃膠布粘著。


    “為什麽不換新的。”


    “唉!”負責人歎口氣道:“經常有人來倉庫偷鋼材,被工作人員發現了,偷不著,他們就用石頭砸幾塊玻璃解恨。以前廠子有效益,經常換玻璃,現在每個月都賠錢,也就不換了。”


    說話間,已圍著倉庫轉了一圈,又到了門口。


    隻見剛才那位掃地的工人,正蹲在牆角做什麽,麵前一團熱氣。左坤民好奇地走過去,隻見工人在用電磁爐煮掛麵,旁邊的搪瓷盆裏是結著冰渣的黑乎乎菜。


    左坤民看看表,中午12點了。問:“你怎麽不去食堂吃飯?”


    工人按了電磁爐暫停鍵,站起來,笑道:“家裏花錢的地方多,填飽肚子而已,湊合一口就過了。”


    大冬天去食堂吃口熱乎飯而已,真的困難到這種地步?左坤民問:“你現在工資多少?”


    “從今年2月開始,沒有獎金,隻有基本工資1200塊。每年這個時候還有幾百塊的取暖補助,今年什麽補助都沒有了。”工人仍笑著說,他四十多歲的樣子,說話很慢,一看就是老實本分的人。


    “這裏工資這麽低,為什麽不辭職,找別的工作。”


    工人緊張地搓著手,憨憨一笑,道:“我這個人笨,21歲進廠子到現在,除了看倉庫啥也不會。我找過工作,保安或庫管。跟這兒工資差不多,又不給交養老保險。北京工資高點,但家裏有老人和孩子,走不開。就想還是在這兒吧,也許廠子還能好起來。”


    “孩子多大了?老人身體怎麽樣?”左坤民問。


    一直憨笑的工人,收住笑,臉上一絲愁容道:“兒子14歲,今年初二。父親五年前因肺癌去世了,母親67歲,去年中了風,生活不能自理。丈母娘老年癡呆,也在我們家。媳婦沒上班,在家伺候老人,給孩子做飯。”


    左坤民站定了一會兒,一句話也不說。然後轉身,對身邊的周書記說:“周書記,我們不要再看了,你們也別陪我吃飯了。我想迴酒店休息一下,我好好想想,再給你們迴複。”


    盡管他們善良、勤懇、踏實、吃苦耐勞。但自身能力不強,認知有限,負擔沉重,進退兩難,生活局限。


    受限重重的底層人,沒有智慧和力量改變現實,唯有被動的接受大環境。


    左坤民又想起父親。


    父親聰明、優秀,以全縣第一名的成績考上了大學。但因為爺爺曾是地主,上不了大學,後來想去當兵,也因成分問題走不了。


    東北天氣殘酷,一家人吃飯都是問題。八五鋼鐵廠新建成,招工,父親考取。在工廠的三年,父親和爺爺、奶奶衣食無憂,攢了一些錢,積累了人脈。憑此,才開了小店,一步步發展壯大。


    這座40年的老廠,真真實實地養活了很多人,包括他的父親。左坤民再次深刻地意識到,企業對‘民生’的重要性。


    一夜無眠,想了很多。要不要收購?發心是什麽?幻想自己是他人的救世主?還是真的想經營好這個工廠?有沒有能力經營好,會遇到哪些困難,股東、高層的壓力。王落霞在的話會支持自己這樣做嗎?


    第二天上午9點鍾,政府辦公的時間。左坤民打電話給周書記,告訴他有意願收購,但需要他們的支持和配合。讓一座快死的老廠複活,這是是一場硬戰。


    在沈陽呆了五日,密集地開會、看資料、走訪。左坤民需要全麵、徹底地了解這座廠子的情況,做出切實、可行的方案。待迴北京後,才能說服高層、股東同意收購,讓他們也能夠全心全意地一起做這件事。


    沒來得及去老房子,就離開了沈陽,又在河南開封呆了三日。


    真真實實地看到那些殘疾人,走路一瘸一拐,說話不清楚,身體扭曲變形,個子極矮。他們都能在這個方便麵廠,做一份力所能及的工作,養活自己,滿足身而為人的自尊、自信、獨立、擔當。


    左坤民從心裏敬佩這位軍人出身的藍總。給藍總的報價,不僅沒加價,反而附送了很多服務。


    “左總,實不相瞞,我們在談的合作商有四家。我們全都看過資料,考察過企業,見過企業負責人,另外三家都報價了。綜合各項考慮,其實我早就決定跟您合作了,無論您報價多少。但是,我沒想到,您報價這麽低,我知道這個價格接近成本了。咱們在商言商,合同還沒簽,您可以再改價。”


    “放心藍總。我是生意人,不做虧本買賣,但這單生意確實掙得不多。之所以如此,因為我敬您!”


    兩人不再多言,有力地握手。


    在河南的第一天就簽了合同。之後兩天,左坤民跟工程師、產品經理一起實地考察、討論、研究,確定具體的圖紙、施工方案。推進這個項目,盡快實施。


    在寧波呆了六天,一半時間泡在工地上,解決新廠施工遇到的問題。另一半時間蹲在舊廠車間,觀察工人的生產方式,每一個生產、管理環節,調整、優化。


    如果不是為了元旦這天,看孩子們的演出。左坤民還想在寧波呆幾天,他還有很多事情想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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