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落霞去世後,每年的10月1日,左坤民都會帶著兩個孩子,和父母一起來鳳凰山待一天一夜。


    第二年時,父親躺在了鳳凰山裏。


    第六年時,母親也成了躺在鳳凰山的人。


    這突如其來的轉變,除了沉重的悲痛,還有混亂、不適。


    這些年,兩個孩子一直由母親帶,雖然母親要求苛刻,經常換保姆和家教,但總歸有孩子親奶奶在身邊,左坤民可以放心工作。


    母親離世的這一個月,左坤民忙喪葬之事,保姆和家教剛換走,沒來得及招新人,孩子們暫時由李木子的媽媽帶。李木子的爸爸是左坤民的至交,兩家緊挨著。


    但國慶期間,李木子的媽媽出國旅行,無法照看兩個孩子。


    “小小,假期這幾天,你能幫我照看幾天孩子嗎?保姆、家教,我正在找。”左坤民說。


    劉小塵低頭看著孩子們假期的行程表,猶豫一下,道:“我願意照顧小續和妍妍,隻是我擔心照顧不好他們。”


    “不要有壓力,小續和妍妍很喜歡你。陪著他們,安全,好好吃飯就行。”左坤民道。


    10月2日這天早上,吃過早飯,下山。


    左坤民單獨開一輛車去工作,趙師傅開車載著劉小塵、左妍、左續,來到花家地北裏的中央美術學院,看畫展。


    下車時,左妍和左續各自背著一個畫袋,裏麵裝著畫材。劉小塵背著粉色帆布書包,裝了熱水、三明治、水果等吃食。趙師傅也跟著去展廳,一起照看孩子們。


    這是劉小塵第一次看畫展,憧憬且膽怯。走向展廳的路上,不禁想王老師曾說的話,暗暗給自己打氣。


    “麵對未知的事物時,不驚、不懼、不畏,隻是如真如實地去接受。”


    想到這句話,劉小塵如在茫茫大海夜航的小船,看到了燈塔,心靜定下來。劉小塵不再多想,帶著孩子們,認真看眼前的作品。


    一樓大廳是一組雕塑,很多人圍著看,卻極少有人說話。


    保安在旁維持秩序,控製圍過來的人流,管控人群跟雕像的距離。不斷有人圍過來,也有人離開。


    劉小塵拉著左妍的手,趙師傅拉著左續,他們耐心且有序地跟隨隊伍慢慢前移。期間,透過人頭,影影綽綽地看到雕像是幾個孫悟空。


    逐漸靠近,不知多久,他們終於站到了雕像前。看清作品的一刹那,劉小塵頓時頭皮發麻,情不自禁地熱淚盈眶。


    靜謐的燈光裏,兩隻孫悟空背對靜站。它們各自手持半截金箍,中間以一根細長紅線連接、隔距。它們都穿白革銀甲的戰袍,衣靴線條柔和,兩肩、腰、兩膝有怒目人頭。兩隻孫悟空表情相同,微低頭,似沉思;閉著眼,好像要睜開。


    唯一不同的是它們頭周的裝飾,一隻孫悟空頭周圍是一圈紅色火焰,另一隻頭周圍是一圈白色祥雲。


    不知為何,它們的神態看起來分明是安靜、克製、內斂的,但卻讓人感覺它們體內蘊藏著巨大的能量。紅色火焰和白色祥雲的不同,讓人想到。好像這股巨大的能量,因一心一念的不同,既可成魔,也可成佛。


    還有兩個其他造型的孫悟空雕像,一個孫悟空手豎金箍棒靜站,另一個手橫金箍棒盤腿打坐。表情皆是垂頭閉目,神情安靜有力。


    這組雕塑的名字是《鬥戰勝佛》。


    他們想多看會兒,但參觀的人太多,保安不允許他們逗留太久。半驅半趕地離開,去下一處參觀。


    一個方形玻璃展櫃裏,黑色絨布上擺著一根細長的金條,旁邊是一條等長等寬的光束。金條和光束下麵有一張白色卡紙,黑色字體寫著:一寸光陰,一寸金。


    看到金燦燦的黃金,跟短短的光陰擺在一起,劉小塵內心震蕩,對時間的寶貴性有真實的感知。又想到左坤民昨天下午說的話,打工掙錢的想法真正動搖。


    老北京主題畫展,名家畫展,國畫,雕塑,影像……


    大概兩個多小時後,隻逛看了兩層,不到一半的作品。孩子們累了,在休息區喝水,吃三明治、水果。


    補充能量後,她們挑各自喜歡的畫,臨摹。


    左續在莫蘭迪的展區,席地而坐,對著一幅瓶瓶罐罐的畫,用手掌大的小本子,指甲殼大的水彩顏料,調色,繪畫。


    左妍對著一組色彩絢麗、造型精美、細節豐富的唐卡臨摹。左妍並不是完全按原畫去畫的,有的畫幾組花紋,有的隻畫圖中心的佛。她隻用一支細細的自動鉛筆畫,線條簡潔、明了。


    兩人在同一層的不同展區,隔著一段距離。左續執意要劉小塵陪著他,趙師傅看左妍。


    在莫蘭迪畫展中央,有兩張長木凳,供人休息。


    劉小塵坐於一張木凳,離左續三四米遠的距離,遠遠地看著左續。周圍的人走來走去,小聲說話,左續不為所動,隻是盤腿坐在地上,安靜、專注地畫畫。


    劉小塵想到信上所說,左續這孩子太鬧騰,多動,不聽話,隻有畫畫的時候能好點。原來投入喜歡的事情,一個人的性情能如此不同。


    長時間的等待,劉小塵看來來往往的人。


    有人久久站在畫前安靜地凝視,有人站在畫前嘟嘴做剪刀手自拍,還有的人匆匆晃一眼,拍張照片,便匆忙趕看下一處。


    劉小塵正隨意看著,突然聞到一股清淡、迷人的香味。


    轉看。身邊坐著一位穿著白底淺藍碎花旗袍的中年女人,盤發,氣質優雅、安詳,她認真注視麵前的畫。劉小塵偷偷吸氣細聞,香味是從她身上傳來的。


    一直到下午6點鍾,美術館閉館,他們才出來。


    沒有迴家,而是去了央美附近的一家西餐廳,點了意大利麵,蘑菇湯,披薩,沙拉,一邊吃,一邊等他們的繪畫老師過來。


    老師要檢查孩子們今天的臨摹作品。


    吃完飯十分鍾後,孩子們的繪畫老師出現了。


    他姓韓,看起來是大學生模樣,穿深色格子衫,黑色褲子,平頭,皮膚白。


    一見麵,韓老師就笑,笑起來有點憨憨的,看著親切、隨和。韓老師笑嗬嗬坐下,也不打招唿,不寒暄,直接說:“妍妍,先把你的畫拿來我看看。”


    左妍把本子遞過去,韓老師低頭翻看,八張畫,幾分鍾看完,然後抬頭笑說:“你來我旁邊,我給你改改。”


    “這組蓮花的花紋,像這種長線條,對控筆的要求比較高,你能畫成這樣很不容易,但,你看這樣畫是不是更好。”韓老師說著,一筆畫了一條流暢、彎曲多變、有輕有重的長線條,特別有美感。


    每張畫一一改過去,韓老師既不訓罵,也不過分誇讚,不擔心六七歲的孩子能不能聽懂,隻是如實地告知、修改。左妍在旁邊安靜地聽、看。


    末了,韓老師說:“我下次給你帶本古代棺材的畫冊吧,你臨摹那上麵的線條,那些工匠畫的線條,真是厲害。那麽長、複雜的線條,一筆畫下來,現在極少有人能畫出那樣的線條了。”


    韓老師又看左續的畫,跟服務員要來一個紙杯,倒半杯清水,洗筆,沾水調水彩顏料。


    邊改邊說:“你用水彩臨摹莫蘭迪的色彩,顏色調的還挺像,色彩層次、細節都可以,就是一貫的毛病,畫麵整體太散。”說著,提筆修改。


    韓老師伸長胳膊,把畫拿遠了看,說:“你不要隻盯細節,畫一會兒,拿遠了,眯眼看看整體。”


    晚上8點半,韓老師點評,改完兩個孩子的畫,期間喝了杯冰咖啡。然後笑嗬嗬地告別離開。


    迴去路上,兩個孩子都睡著了。


    看著孩子們的睡臉,劉小塵終於放鬆下來,深吸口氣,轉看窗外。車流湧動,光影綽綽,不覺思緒湧動,內心感慨且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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