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歲之前,他是整個夏國最得寵的皇子,父皇常常手把手教他騎馬射箭,帶著他在馬背上,感受著馳騁天地間的肆意灑脫。


    在馬背上顛簸,風聲在耳畔掠過,李城的手握著精鐵的長弓,指尖觸碰著夏國獨有的圖騰,然後隨著父皇的大掌一起用力,將弓弦拉開,朝著瞄準的獵物,精準的射去。


    父皇會為他這個聰敏出眾的兒子而驕傲,覺得眾多皇子裏,他是最像父皇的。


    然而快樂的時間,仿佛也僅僅停在了八歲之前,在強大的重山國壓迫之下,父皇隻能依著對方的要求,將他最喜愛的兒子交出去做人質。


    眾所周知,他便是父皇最喜愛的兒子,重山國顯然也知道這個事實,所以父皇無可奈何,隻能讓他孤身一人去了重山國。


    李城離開親人,跟著使者來到重山國的國都,他以後即將生活的地方,走到城門之下,第一眼抬頭看見的,是城牆上即將落幕的夕陽,和那立在城牆之上,一身騎裝的姑娘。


    她好奇的看著他,似乎對他的到來十分歡喜,像是生活中,多了一件有趣的玩物。


    她是重山國的公主,重山國國王的掌上明珠,木子俍。


    異國他鄉作為質子的日子,並不好過,似乎為了消磨質子高傲的意誌,將來心甘情願做重山國的奴隸,這裏的人在掌權者的授意之下,不斷的對他們打壓欺辱。


    當然,表麵上為了表現出大國的風度,最起碼的生活不是問題,而且還為和他一起的幾個鄰國質子,請了個學問十分平常的老師,督促他們的功課進度。


    李城曾在冰天雪地裏,吃過太監送來的冷飯,曾在三伏暑天裏,被先生派到太陽底下罰站,重山國皇宮裏的每一個人都對他冷臉相看,那些稍有權勢的太監皇子們,更是恨不能將他踩在腳底。


    一次次變相的折磨中,其他國家的質子選擇了屈服,唯唯諾諾,李城也變得沉默,暫時低下了頭去。


    為了能讓自己的日子好過,李城刻意接近了那一派天真的重山國公主,對方毫不設防,在他的幾次接觸之下,交了他做朋友,高興了,喚他一聲城哥哥,而他則親切的,喚她一聲阿俍。


    他開始像一個做著揖搖尾乞憐的狗,像是一個想盡辦法獲得主人寵愛的奴才,用一些他所能想到的新鮮手段,吸引著公主的注意。


    善良的公主最後上了他的勾,與他越走越近,她會在別人欺負他的時候護著他,有了好的東西,第一時間也會想起他,相處的久了,她對他無話不說,開心的煩惱的,通通講給他聽,見他情緒低落的時候,也會想盡辦法哄他開心。


    李城承認,其實在與公主相處的時候,他也曾快樂過,被對方的真誠感染過,可等快樂過去,他意識到自己是異國他鄉的質子,一顆心便又冷卻了下來,變的陰鬱深沉。


    他接近公主的目的,瞞過了性格直爽的公主,卻沒能瞞過公主那刁鑽刻薄的哥哥,那重山國的二皇子想盡一切辦法為難他,阻止他與公主接觸,但是所用手段,大都太過拙劣,不值得一提。


    真正讓李城感到危險的,是重山國的大皇子,這人從不會正麵與他作對,但是眼光犀利,仿佛稍多相處,便會將他看穿。


    不過幸好,對方還是被他軟弱良善的外表欺騙了過去,雖然默認縱容了別人對他的欺負,但是始終沒有對他下死手。


    危機重重中,李城還是將目光放在了木子俍身上,見她對他日益信賴,便溫柔的,撫摸著她的頭發道,阿俍,等我迴到夏國,就向你提親好不好?


    對方像所有初遇情愛的少女一樣,天真的點了點頭,一顆心都甘願交給他,從此更對他死心塌地,竭盡全力的保護他。


    作為附屬國的夏國,每年裏都會向重山國繳納貢品,李城一開始看著夏國之中整箱整箱的金銀被運了過來,再後來看見了夏國宮中的寶物也被運了過來,最後,他看到父親最喜愛的那把弓箭,也被繳納了上來,在勝利者的手中把玩。


    他第一次主動同阿俍要了東西,把屬於他父皇的弓箭要了迴來,並告訴她,這隻是一個開始,拿了別人的東西,遲早要還。


    時光過的很慢,似乎與阿俍在一起的時間,又很短,在重山國被扣押了許多年之後,他終於熬到了迴國的日子。


    這一段日子裏,也是因為有阿俍在身邊,才讓他躲過了一次又一次的殺機,重山國的國君怕女兒心裏難過,便慈悲的,放了他這無名小輩一條性命,許他安然迴國。


    此時的夏國,父皇已經駕崩,他的其他兄弟掌了權勢,來接他這個曾經最耀眼的皇子的,不過蒼蒼白發的老宦官一個。


    阿俍牽著馬,眼裏含著淚花一直將他送到了城門外,她難過的像是丟了這個世界上最愛的東西,並且滿心期待的,等待著他迴來提親。


    隻有李城知道,這個機會怕是很渺茫了。


    迴到夏國,他先是像在重山國的時候一樣,表麵謙順無害,內裏卻在想著一步步的奪權。他的那些親人們,兄弟們,都對他活著迴來感到厭煩,對他這個小時候搶了父皇寵愛的人,敵意頗深,哪怕他本是為了夏國的安穩,去到異國他鄉做了多年的俘虜。


    他利用了許多的手段,光明的,陰暗的,他自己都數不過來,終於在花了一年多時間之後,在朝中培植出了自己的新勢力,一步步瓦解了自己那坐在皇位上的,愚蠢皇兄的權力,並且讓自己的所有的兄弟,永生永世都沒有了反抗的可能。


    他終於坐在了至高無上的皇位上,為了鞏固自己的位置,李城娶了許多大臣的女兒,也在民間,娶過幾個中意的姑娘,可看來看去,他所中意的姑娘,眉眼五官多多少少,都像了一個人,那個遠在重山國裏的公主木子俍。


    權勢,地位,美女,他什麽都有了,可他仍舊無法兌現自己的諾言去向她提親,因為他要的,是整個重山國。


    像是偽裝多年溫順的野獸露出利爪,潛伏在對方身邊多年,知道對方最薄弱的位置,李城率領著浩浩蕩蕩的大軍,平定了周邊小國之後,直向重山國逼近。


    如今的重山國,儼然已經到了暮年,不複作為霸主時的勇猛,他所向披靡,攻下了一座又一座的城池,所到之處,幾乎殺光了那些曾經趾高氣昂,自認為高人一等的重山國子民。


    在連殺了幾座城的時候,李城遇上了他的老朋友,那重山國刁鑽跋扈的二皇子,並將其團團圍在了自己的陷阱裏。


    可這世上,有的人討厭,是討厭到了骨子裏的,那二皇子寧死不屈,最後他命人用長槍,刺爛了他的身體。


    二皇子死了,下一個,該是那心機深沉的大皇子了,李城知道那大皇子此時心裏一定後悔到了極致,後悔當初沒有將他碎屍萬段,這個錯誤的判斷,讓身為皇長子的他對不起重山國的子民。


    李城不負他的期望,讓他同他的子民死在了一起,鮮紅的血,都染在了一片土壤裏。


    令李城沒有想到的是,最後一重關卡,到了重山國國都之下,本以為他可以輕輕鬆鬆進了城去,去到那個欺辱了他多年欺壓了夏國多年的國都裏,翻身做了主人,沒想到最後阻在他麵前的,是他曾經的阿俍。


    她像當年初見時,立在牆頭上那樣,披著鎧甲,一身騎裝,帶著老弱殘兵,阻在了他的大軍麵前。


    他過去問她,你降不降,若是降的話,皇後之位都是你的。


    其實那一刻,李城是希望她降的,可他也了解她,若是她降了,那她也便不是木子俍。


    他們最終都不可能在一起,他屠了她的國,殺了她的親人,哪怕她活著,也會生不如死的活著,所以啊,李城選擇讓她恨著他死去,也讓他作為一個未來大國的君王,心底最後一點柔軟徹底泯滅,成為這世上,最無堅可摧的霸主。


    她的聲音淹沒在了千軍萬馬的馬蹄聲中,永遠的消失不見了,從此,他一統幾國,將夏國擴張到了曆史從未有過的廣大。


    許多年後,當李城有些後悔自己滿手血腥殺戮太多的時候,便會想想,他將他最愛的阿俍都殺了,還有什麽能迴頭的,一切的一切,都已經迴不去了。


    重山國裏幸存的百姓,許多人感念阿俍的大義,都開始悄悄的祭奠她,這些李城都知道,也在默默的允許,甚至後來,他在自己迴憶的折磨下,也開始為她修建祭台。


    他尋找天下所有的能人異世,開壇做法,請求仙人下凡,隻想問一問,這世上可是果真有黃泉?她的魂魄,可曾安息?


    仙人下凡了,李城一抬頭,覺得如同做夢一般,見到了日思夜想的身影,她還是青春年少的模樣,隻是沒了天真,更多的是機敏銳利,滿身英氣。


    而他卻已經白發蒼蒼,壽命將終。


    最終,李城什麽都沒有問,隻靜靜的看著她,對方目光中似乎還帶著恨意,不由分說,一腳將他踢下了祭台。


    罪孽,背叛,一切都是他活該得的。


    到了陰司黃泉,陰使問他,死前可有冤情,李城想了想,最終搖了搖頭,接過孟婆湯痛快飲下,朝著奈何橋去了。


    生死已了,迴頭再看,往事一切都是浮雲,他失去所有拚搏來的泱泱夏國,在曆史的長河中,也未必能夠存留多久。


    隻願來生,重新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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