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過去,進入秋天後,樹上的果子便開始陸陸續續成熟了起來,燕晗每日站在樹下,抬頭看著府上的婆婆,拿著一隻長長的杆子將紅透了的棗子打下來。


    那棗子落在地上如下冰雹一樣,噗通噗通的響,燕晗頭上頂著籮筐去撿棗子,撿起一個來放進嘴裏咬一口,又脆又甜,好吃極了。


    之前在俞府上,俞璋言說過的話,在燕晗腦子裏隻當做了一陣耳旁風,與別人逗她時說的玩笑話並沒有什麽區別。


    如今她每日跟著姨娘學習幾個字,白天裏就在府上玩耍,偶爾跟著姐姐妹妹去街道上轉一圈,或者趁著父親和大哥不在,悄悄地騎一騎繡球,不過騎的時候也不敢跑,隻在園子裏慢吞吞走上幾圈。


    近日來或許是天氣變化多端,姨娘的身體有些不好了,夜裏燕晗一直聽著她咳嗽,剛開始時幾天,咳嗽兩聲便又睡下去了,到後來咳嗽起來接連一陣,咳得整個人都沒了力氣。


    最近幾天夜裏,燕晗一聽見姨娘咳嗽,便趕緊起身過去,將大夫配的藥丸子拿給姨娘。平日裏湯湯水水已經喝下去了無數碗,雖然沒有惡化下去,但是也不見好轉。


    姨娘每天裏絮絮叨叨惦記的,都成了她的親事,做娘的怕自己哪天果真不在了,留著個呆笨的女兒在世上無人照看。


    爹爹每日裏朝廷的事情忙的不可開交,整個府上的瑣事,都由主母掌管,主母雖然從不曾苛待過她們母女,但到底不是燕晗的親娘,所以姨娘惦記自己的女兒也在情理之中。


    這幾個月裏,大哥軒年房中又添了一個兒子,燕晗過去看過幾次那胖嘟嘟的娃娃,可嫂嫂一直都不太喜歡燕晗和孩子玩耍,仿佛怕和燕晗在一起的時間長了,自己的孩子也會變得呆又笨。


    二姐燕穎的婚事在爹爹和主母的操辦下,快要定下來了,隻是定下的這戶人家,似乎二姐有些不大願意,不高興的時候,總喜歡找那俞家小姐說一說,隻不過每一次都不再願意帶著燕晗,生怕她再惹出什麽笑話來。


    燕晗的親事依舊是整個家裏的難題,自打上次徐家不再提及之後,便幾乎沒有人登門再向燕晗說親,燕晗知道,父親和姨娘商量著,已經給她物色了幾個寒門子弟,那些讀書人稍稍有些功名,隻不過家境大多貧寒一些,燕晗嫁過去少不了一輩子要做勞務活了,就算是有著娘家的接濟,但是娘家管的了她一時,也管不了她一輩子,畢竟她嫁過去,夫家也是一大家子人。


    對於要嫁的人是高門望族還是寒門子弟,燕晗並沒有多大的感觸,隻是她由心裏還是不喜歡上次徐二那樣的,她心裏未來丈夫的樣子和氣度,就算是比不上俞璋言,最好也不要比自己的哥哥差上太多。姨娘說嫁到夫家就是要過上一輩子的,吃苦幹活兒她倒不怕,若是碰上個不順心的人,那日子過的也就不好了。


    樹上的棗子紅了一半兒的時候,中秋節就到了,入了夜之後,整個京都城裏都亮起了色彩斑斕的燈光,歡歌笑語熱鬧聲洋溢在整個街道之上。


    一家人團團圓圓吃過晚飯之後,燕晗隨著兩個妹妹跑到了街上,大哥留在家裏陪著嫂嫂照顧孩子,隻有二姐帶著兩個家丁跟在後麵,看著自己兩個年歲不大,和一個心智不大的妹妹。


    燕晗看著街道上滿是色彩斑斕的燈籠,除了花花綠綠的各種色彩,手巧的人還將那燈籠做成了各種形狀,有的像是一隻紅眼睛的兔子,還有的用顏料塗染著顏色,做成一隻翱翔九天的鳳凰。


    街道上消失了一段時間的雜耍賣藝人,似乎每年都會隨著廟會或者燈節的到來而到來,諸如耍猴或者胸口碎大石之類的戲碼,人們總會在看了無數遍之後仍舊發出喝彩,似乎受著身邊氛圍的感染,平日裏不起眼的事情放到今天都顯得格外的歡快熱鬧。


    燕晗也是這樣覺得的,擠在人群裏仿佛已經感受到了人們的喜悅,不管看到了什麽,也總想著嗬嗬的笑兩聲,可是她停下腳步笑過之後,會發現又跟不上了自己的兩個妹妹,而兩個妹妹似乎發現了這個規律,也總喜歡交頭接耳地捉弄她。


    心裏感受到了妹妹的捉弄,燕晗也不覺得生氣,便如捉迷藏一樣,她們跑,她在後麵追,追著追著幾個人就都嗬嗬的笑了起來。


    燕晗走到一個賣團扇的攤子前,幾個衣著華麗的姑娘叫住了她,她們交頭接耳小聲說了幾句,一個看上去膽子大的問她:“你是王燕晗?”


    燕晗疑惑道:“你認得我?”


    那幾個姑娘互相看一眼,咯咯地笑了起來,“上一次在桃園賞花,你不是被那看園子的狗追著跑麽?”


    說罷了,幾個人又笑了起來。


    燕晗點點頭,“是有這麽一迴事。”


    可看著那幾個人邊笑著互相傳達莫名意味的眼睛,燕晗覺得自家的姐妹笑話她時,她心裏並沒有覺得怎麽樣,如今看這幾個人笑話她,就有一些不高興了,直言直語道:“你們不能笑話我。”


    有一個人見燕晗竟然出口反駁了,這似乎有些超出了她們心中對於燕晗這個傻子的認知,譏諷道,“你做的事情好笑,我們為什麽就不能笑了?嘴巴長在我們身上,我們想笑就笑。”


    “你!”燕晗生氣了。“我不喜歡你們笑我。”


    這樣一說,那幾人反而笑得更厲害了。


    “不喜歡我們,那你是不是像殺劫匪一樣殺了我們呀?哎呀,看來傻子果真危險,就應該關在監牢裏麵。”


    燕晗一聽別人說她是傻子,即刻由氣變惱,以前的時候也有人說她是傻子,姨娘總會與那人爭辯一番之後,躲進屋裏偷偷哭泣,燕晗不想讓姨娘哭泣,便也不許有人說她是傻子,就算是有,背地裏她管不住,當著麵是一定不許的。


    幾步上了前去,燕晗舉起手來,剛想打那人,卻被隨後跟來的二姐叫住了。


    “三妹,不許打人!”


    燕晗停下手,扭迴頭委屈的看著自己的二姐。


    “她們說我是傻子。”


    燕穎此時臉上也有些不好看,過去朝著那幾個女孩子道:“你們怎麽能在大街上這樣說別人呢?跟市井裏嚼舌根的潑婦有什麽區別?”


    這一句話說的那幾人麵上有些羞愧,但又不想就此認錯,似乎為了挽迴顏麵,其中一個嗆聲道:“不能在大街上說,是可以在別的地方說嗎?誰不知道你的妹妹是個傻子,你再護著,她也是個傻子!”


    燕穎一聽這種話,頓時也惱怒了,這確實也是她多年以來在別的姐妹麵前覺得難為情的事情,她知道人人都這樣想,但是突然剖出來在她麵前說開,更覺得臉上臊的如同刀子刮過。


    “她就算是個傻子,也輪不到你們來說!”


    燕晗在一旁邊聽了,心裏覺得震驚無比,呆呆地看著她的二姐道:“二姐姐,我不是傻子。”


    燕穎迴過頭,朝著燕晗將心中積蓄了許久的火迸發出來,嗬斥道:“你給我閉嘴!”


    燕晗一聽,驚得後退一步,眼淚撲簌簌落了下來,一個人重複道:“我不是傻子,我不是傻子。”


    “小燕晗。”


    人群中忽然有人喚了她一聲,燕晗抹著眼淚扭迴頭去,見燈火闌珊處,玉帶錦衣的男子立在那裏,精致如畫的眉眼五官,伴著冷傲出塵的氣質,將周遭的燈火都襯的沒了顏色,而他正朝著這邊望過來,眼睛裏似乎沒有別人,隻開口喚了她的名字。


    燕晗心裏分明記著他的名字,一開口竟又喚了一聲,“俞神仙。”


    俞璋言冷著一張臉幾步過來,將手裏拎著的荷花樣式的花燈遞給燕晗,“我就知道你要出來,找了半天才看到你。”


    燕晗手裏拿著花燈,另一隻手將臉上的眼淚抹了抹,總算是止住了些心裏的難過。


    那幾個姑娘中有人認出了俞璋言,趕緊行了個禮,羞答答的喚了一聲,“俞公子。”


    俞璋言將目光從燕晗臉上挪開,眼神淩厲掃了那幾人一眼,有些鄙夷道:“璋若如今果真是越發沒有水準了,怎麽什麽樣的朋友都交?”


    提起俞璋若,又聽俞璋言說的這句話,那幾人霎時覺得有些難堪,想著之前這俞大公子對她們愛答不理,如今竟會突然針對了起來?幾個人眼神之間來迴看看,又看向燕晗手裏的燈籠,不由得覺得心裏驚訝,一開始覺得,若是能入了這俞公子眼睛的,王家燕穎的幾率最大,如今看來竟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燕晗撇撇嘴巴,不曾注意身邊的人心理交流會是一種什麽想法,隻抬眸問俞璋言道:“你是不是也覺得我是個傻子?”


    燕晗小心翼翼的神情讓俞璋言看著有些心疼,誠心道:“你率真勇敢重感情,怎麽會是傻子呢?”


    得到別人的肯定,燕晗眼睛裏現出光芒來,“你真的這麽覺得?”


    “不是我覺得,這是一個事實,你是整個京都城裏唯一敢跟我抓壞人的姑娘,你的勇敢救了你自己,也保護了很多的人不受傷害。”


    燕晗聽著,愈發驚喜了,“這是真的嗎?”


    燈火闌珊中,俞璋言望著眼前燦若星辰的眸子,點頭道:“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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