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上吃完早飯,時秋新做的棉衣蘇至都沒有來得及試一下,就匆匆忙忙朝著營中去了,走的時候還問時秋想吃什麽?迴來的時候好從街上買來。


    時秋抱怨蘇至,整日裏就知道胡買,大前天買的燒餅都還沒有吃完,又要往迴買什麽吃的。


    類似這種抱怨,時秋每次說了,蘇至每次也都和沒有聽到一樣,看見什麽新鮮的稀罕的,該買了還是往家裏買,別人家的男人都在責備女子亂花錢,如今他們倒反了個過兒,時秋不愛衣服不愛首飾,蘇至倒是成天在街上給她買買買。


    小腹的位置已經稍稍顯了隆起,時秋早早就已經開始準備著孩子要穿的衣裳,平日裏能吃一碗飯,如今就吃上一碗半,盼著孩子健健康康身體強壯,孩子少遭罪大人也跟著享福。


    等到黃昏的時候,過了往日迴家的時辰,蘇至還沒有迴來。


    時秋在房中等了片刻,又去門口等了一會兒,最後派了執文去打聽打聽,看看是不是臨時有什麽要緊的事情。


    執文這一去,也沒有迴來了。


    時秋在家裏幹著急的時候,蘇至營中一個人跑了過來,噗通一聲跪到時秋麵前,要時秋去城門口接蘇至迴來。


    時秋一聽心裏即刻就慌了,往常的時候不管發生什麽事情,蘇至都不會要求她去擠在人群裏接他,就算是受了傷,他自己或是騎著馬,或是套著車,到了該迴來的時候也就迴來了,從沒有像如今這樣,竟是叫了別人來通知她。


    一顆心猛然提到了嗓子眼兒,時秋顫著聲音問道:“可是他受傷了?傷得重不重?”


    誰知那人聽了時秋的話,竟是抱著頭嗚嗚的哭了起來。


    時秋急了,衝著那人嚷道:“到底怎麽了?你倒是說呀,在這裏哭什麽?”


    那人嚎啕大哭,眼淚鼻涕從臉上一起流下,說出一句要了時秋命的話。


    “大人,沒了。”


    時秋覺得天昏地暗,身子一軟,踉蹌向後退了一步,又趕緊上前朝著那人問道:“你胡說什麽?他怎麽了?蘇至怎麽了?”


    “北狄人知道隻要有大人在,便很難攻下涼城,所以提前打聽了大人的行蹤,派一隊騎兵從小路偷偷摸摸的過來,在半路上刺殺了大人,大人斬殺那些人的同時,被一劍刺中胸口,還沒有迴到涼城,人就已經走了。”


    時秋瞬間感覺五雷轟頂,覺得耳邊聽到的話是這個世界上最荒唐的話,她的丈夫早上出門的時候還好好的,他還有她新做的棉衣沒有穿,他還說迴來的時候給她買想吃的東西,他說等他們的孩子長大了,他要教孩子騎馬,說孩子以後就算是不做官,也可以像她一樣做一個釀酒的商人。


    為什麽他還有那麽多話沒有兌現,突然之間竟是走了!


    時秋奔跑著,朝著城門的方向跑去,她要去看看她騎馬歸來的丈夫,看到他健康平安,看到他腰挎寶劍滿身威嚴,然後聽他親切的喚一聲夫人,來證明方才這個人所說的話通通都是謊言!


    街道兩旁開始站滿了老百姓,有人竟開始嗚咽哭泣了起來。


    時秋推開人群向前奔跑,跑的肺裏像是刺了千萬根鋼針,疼的不敢唿吸,聽著人們的哭泣聲,覺得荒唐可笑。


    跑到城門前,時秋發現執文正跪在路的最中間,臉朝著城門的方向,低著頭默默的哭泣著。


    時秋過去一把將執文拉起,用從來沒有過的嚴厲口吻教訓道:“你這是在做什麽?你義父還沒有死!”


    執文抬起頭來看了時秋一眼,噗通一聲又跪在了地上,悲痛不已的喚了一聲母親。


    時秋氣的伸手想要打他,生氣他原本是多麽聽話的一個孩子,如今竟然也開始跟著別人一起騙她!他們這都是怎麽了?如今一個個聯起手來害她,用最毒的話語告訴她,她的丈夫已經死了。


    這怎麽可能!


    隨著時秋的巴掌揚起來,涼城厚重而**的城門緩緩打開,一隊兵士頭上係著白布,抬著一口漆黑的棺材朝著這邊走來。


    隨著棺材越靠越近,周圍的百姓竟是唿啦一下全部跪了下去,有淚窩淺的開始嗚嗚的哭泣了起來,一個哭,兩個哭,大家有動容,哭聲竟是連成了一片。


    時秋看著靠近的棺材上大大的一個“奠”字,覺得自己的腦袋嗡的一聲炸開,然後一瞬間腦海裏所有的神思都亂了,眼前也開始天旋地轉,那個蒼白的“奠”字越是靠近越是模糊,直到變成一片漆黑,再也看不見了……


    這一次,時秋做了一個很美好的夢,夢見蘇至夜裏迴來,試了試她新做的衣衫,時秋為他整了整衣角,說袖子有一點窄,要蘇至脫下來,明日為他改一改,可蘇至偏怕把她累著,嘴硬的說那袖子正好,緊了不往裏麵灌風,騎馬的時候更暖和。


    時秋又笑著罵他貧嘴,蘇至隻笑嗬嗬的不說話,一轉身又從身後的油紙包裏,拿出了從城東買的燒餅,時秋看著那燒餅和前天剩下的一模一樣,他買的時候總是粗心大意,忘了家裏還有。


    但是這次時秋沒有責備他,接過燒餅來拿出一個咬了一口,烤到焦黃的芝麻,嚼到嘴裏嚐不出味道,咽下去了,覺得剌的心口疼。


    時秋這一個夢,做了很長時間,她沉浸在夢中不想醒來,可天總有亮的時候,再美好的夢,也有到頭的時候。


    她這一下子昏迷了有兩天一夜,再醒來還是晚上,身邊卻沒有了蘇至的身影。


    喪葬的事宜,是由執文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辦的,時秋可以想象他小小的身影扛著白幡,在涼城雪還沒有化盡的路上,一步一叩首,送走過自己的爹爹,也送走了自己的義父。


    時秋覺得自己的天一下子塌了,抬頭來活著,茫然的不知道活著是為了什麽?


    蘇至就埋葬在小寶兒的身邊,她生命裏最重要最摯愛的兩個人,都拋下她在這個世間。


    時秋抓著墳頭上的黃土,撕心裂肺的哭喊過,把嗓子哭啞再發不出任何聲音,還是沒能將蘇至喚迴來。


    不知道自己哭了多長時間,喊了多長時間,瘋了多長時間,漸漸地,時秋耗盡了自己所有的精力,她如今脆弱的像是一塊將碎的玻璃,苟延殘喘奄奄一息。


    執文和時娟守在身邊,勸她為了肚子裏的孩子也要想開,有孩子在,她的生活總還有些盼頭。


    時秋撫摸著自己的肚子,這裏麵是蘇至唯一的骨血,她也想要拚了命把他留下來,可時秋卻覺得自己的身體日漸虛弱,有些力不從心了。


    涼城裏的老大夫開著最好的補藥,一次一次來給時秋診脈,時秋喝著精心煲製的湯羹,配著安胎的補藥,她盡心盡力,還是沒能保住肚子裏的孩子。


    小產之時九死一生,身邊的親人勉強吊迴了她一條性命,時秋卻再沒有求生的意誌了。


    這個時候,執文前來跪在了她的床邊,他說他是義父親手托付給她的,他還沒有長大成人,沒有完成她的責任,不能撒手就這樣去了。


    執文從書房裏,為時秋拿來了一封又一封的書信,跪在床前念給她聽。那書信不是別人寫給她的,書信的落款從他們成婚的第一年到最後一天,都是蘇至親筆所寫。


    時秋這才知道,蘇至每一次領兵出征前,都會悄悄給她留有一份遺囑,上麵的內容零零散散,所表達的意思卻又一樣。


    他要她無論發生什麽,都要好好的活下去,蘇至說他答應過自己的兄弟要好好照顧執文長大成人,他如果做不到了,時秋作為他的妻子就必須應該做到。


    蘇至要她活下去,他要她好好的活下去,與其說是讓她背負著照顧執文的責任,還不如說是蘇至要給她留一個活下去的理由。


    時秋抓著身下的床單,呆呆地望著房頂,哭不出聲來,眼淚也已經流幹,整個人的魂魄仿佛都已經跟著蘇至走了,隻有一具肉體留在人間。


    慢慢的,時秋的話開始變得極少,執文白天去上學的時候,仿佛整個家裏隻有孫嬸子在,後來孫嬸子的身體不好了,家裏便空落落的,仿佛沒有人煙。


    執文小小年紀經曆了這麽多打擊和傷害,還是一個細心的好孩子,他會把白天先生教過的文章迴家給時秋背一遍,會說一說遇見的所有有趣的事情。


    可說來說去,整個家裏好像還是隻有他自己的聲音。


    其實時秋也在不停地念叨,比如立在蘇至墳前的時候,比如在房間裏看見他用過的東西想起他說過的話的時候,她總在心裏不停的和他說著話。


    時間久了,時秋覺得蘇至或許沒有走,他或許隻是換了一種方式陪她。


    有時候夜裏躺下,時秋會憶起他們第一次相見的時候,那時的蒙蒙雨水下的正急,仿佛這輩子注定好一般,她進了月老廟裏,他也在那裏等她。


    緣分這兩個字在他們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萍水相逢的兩個人,竟又會在涼城再次遇見。


    時秋心裏總隱隱的覺得,她還會再見到蘇至的,一定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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