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期過了有三四個月,折磨了時秋許久的孩子終於消停了下來,眼下時秋雖不再惡心想吐,也不至於聽見吃飯兩個字就變得臉色蠟黃,但是身體還是覺得有些軟弱無力。


    不過還好,就算是蘇至不在,還有孫嬸子在旁邊照顧,執文已經算是個半大的孩子,當初既然能有勇氣在北狄兵圍城的時候,毛遂自薦出城送信,便也已經能擔當一方,酒館裏的一些事情,隻要不是太為難的,時秋也樂意讓執文去管,以後等她幹不動了,哪怕執文在仕途上沒有結果,也可以有個養家糊口的事情做。


    邊關的天氣旱起來地皮暴著裂縫,寒冬臘月裏下起雪來,又開始沒完沒了。


    在時秋的記憶裏,仿佛涼城的冬天,遠遠的山坡頂上,雪從來沒有化過,水井邊的冰結了一層又一層,一直等到第二年開春,才能重新變成一灘水。


    城西的街角那邊有一口井,殺了豬的老漢,歡歡喜喜端著一盆豬血路過那井邊,腳下一滑,將豬血全灑在了冰上,還未等老漢爬起來,那豬血已經在冰上結成了紅紅的一層,整個冬天隻要有人去到井邊打水,就得踩著滿地鮮紅的血過去,有人笑話那老漢的豬一定死不瞑目,被掏了心肝吃了肉還不算,還得被人來來迴迴踩踏了一個冬天。


    還有人說,傳說修橋鋪路的人都是有大功德的,那修過的橋,鋪過的路,也是被往來的人踩踏,踩的越多功德越多,如此算下來,老漢那豬算得了造化,說不定下輩子轉世就成了人,還得成了老漢的主子。


    由這裏,人們見了那老漢,總要問上一句,你那豬主子的肉吃完了沒有?或者看見他來挑水,便哈哈笑說,又來看你的豬主子了?


    至於那老漢是惱羞成怒,還是哈哈笑著當做了一個笑話聽,這個時秋具體不知道,隻聽著孫嬸子在同她講說城裏的趣事時,再提到那口井邊,便說是豬主子那邊,那口井旁邊的當鋪叫做豬主子當鋪,賣包子的叫做豬主子包子。


    說起那豬主子包子,孫嬸子在炭火前剝著過冬的花生,還朝著時秋說道:“這幾年天下還算是太平,逃難的人慢慢的就少了,可再是太平盛世也會有日子難過的人,昨日裏還有個婦女帶著孩子,去那店鋪裏偷了幾個豬主子包子,店掌櫃的將那婦女抓了起來,打了兩掃帚,才知道那婦女偷包子是為了給自己的孩子吃,她們娘倆一路逃難到了涼城,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吃過一頓飽飯了。”


    “那後來呢?”


    “想必豬主子那邊兒賣包子的掌櫃的,你也注意過,那可是個小氣的人,原本死活非要讓那婦女給錢,可街坊鄰居們勸說那掌櫃的算了,再說幾個包子也值不了多少錢。”


    時秋道:“那包子本是他的,要錢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隻不過做買賣的若全部心思以利益為重,也就不好了。”


    “那可不。”孫嬸子講說起來聲情並茂,“當時圍觀的人裏麵也有好心的,將那婦女偷的包子花錢買了下來,可那好心人也是巧了,身上少帶了一個銅板,為了便宜一個銅板,同那包子掌櫃的又嚷了起來。”


    時秋搖搖頭,細細的聽著,知道隻要是孫嬸子要講說的故事,必定不會平平無奇的過去,這偷包子的事情,後來定還有發展的空間。


    孫嬸子將一顆有些發芽的花生放進嘴裏,咬了兩口,又道:“吵來吵去吵到最後,城南那一直沒有娶媳婦的王二過來了,王二過來聽了聽事情緣由,二話不說便將那所有的包子錢都結了,還額外買了一屜送給那婦女。”


    時秋這時點點頭,“這王二倒是一個不錯的人。”


    孫嬸子可惜道:“人是不錯,就是長得醜了些,個子矮不說,臉上還全是麻子,小時候家境一般,也沒什麽學問,人就是太過老實了,所以到現在還沒有娶上一房媳婦。”


    “或許是緣分沒有到吧。”時秋想想自己當初,不也是挺大的年歲了沒有成親,當時還讓幹爹為這件事情發了愁,可緣分說到就到,時秋也慶幸自己沒有隨隨便便找個人嫁了,老天爺讓她遇到了蘇至,時秋心裏覺得,蘇至是這世上個最好的丈夫。


    “到了到了。”


    孫嬸子嘿嘿一笑,似乎人到了一定年紀,對這一類話題格外感興趣,趕緊分外歡快的,朝著時秋道:“那婦人得了包子,跪下給王二磕頭,說著什麽大恩大德沒齒難忘的話,聽樣子竟還像是一個有學問的,這時候人群裏便有好事的幫了腔,說既然大恩大德沒齒難忘,不如跟著王二迴去做媳婦,最起碼有吃有喝還有個住的地方,也能給孩子找一條活路。”


    時秋輕聲一笑,看孫嬸子花生吃的香,也伸手剝了個放進嘴裏,邊吃邊道:“那女子答應了?”


    孫嬸子一聽驚奇道。:“掌櫃的怎麽知道?”


    時秋咯咯笑了,“要是沒有答應,這件事情就太過平平無奇了,怎麽會讓孫嬸子你講出來。”


    孫嬸子聽了,一拍大腿哈哈一笑,“感情掌櫃的不是料事如神,是早已經看透我這婆子了。”


    時秋道:“果真跟著王二迴去啦?”


    “果真。那婦女或許一路上吃苦吃的也多了,瞧著王二麵善,也是一個好心人,便拉著孩子朝那王二磕了頭,同意跟他迴去。”


    “那這件事情也算圓滿。”


    孫嬸子搖搖頭,“說起來圓滿,可是也苦了王二,那婦女的孩子病了,要嫁給王二的條件,便是讓王二為她的孩子請個大夫治病,王二的家底本就薄,為了這麽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就要將錢掏出來,可是一件賭著前途的事情。”


    “王二答應了?”


    “答應了。”孫嬸子道:“那婦女將臉上的土抹了,長得還十分標致,年歲看上去和掌櫃的差不多。”說著孫嬸子看看時秋,驚歎一聲道:“說起來,眉眼之間長得也和掌櫃的有幾分像呢。”


    時秋將這話在腦子裏過了一遍,剝著花生的動作一停,問孫嬸子道:“那女子是從哪裏逃難來的?”


    孫嬸子想了想,搖了搖頭,“具體我也不知道,不過後來在王二家附近碰見過她買菜,聽口音,和掌櫃的也有幾分像。”


    時秋心裏隱隱有著幾分揣摩,但又覺得不大可能,朝著孫嬸子道:“孫嬸子,你要是再往那邊走,見了那女子,幫我問問她是哪裏人?又為何逃難到了這裏?”


    孫嬸子點點頭應下,“這好說,那邊有個殺豬的,我常去那邊買肉,到時候繞兩步過去問問就可以了。”


    時秋點點頭,“那勞煩嬸子了。”


    孫嬸子擺擺手,這對她來說不過是小事一樁,轉眼又想起了其它事情,接著同時秋講說了起來,總之都是某家的豬生了二十隻小崽,某家媳婦生的兒子竟是她那大表兄的,等等一係列匪夷所思的新奇事件。


    夜裏的時候,時秋同蘇至說了這件事情,顯然蘇至對這一類的市井新聞並不感多少興趣,滿心眼兒裏總想著撫摸一下時秋的肚子。


    時秋這一件事情講說的斷斷續續,不停的從肚子上將蘇至的手打開,講來講去講的自己都沒了興致,幹脆熄了燈躺下睡覺去了。


    對於八卦這類事情,還是女人和女人比較誌同道合,不出幾天,孫嬸子就完成了時秋派給她的任務。


    那日孫嬸子到了豬主子那邊,連肉都沒有來得及買,就跑迴來向時秋報告消息。


    孫嬸子說,那王二新帶迴家的媳婦老家是淮湳的,夫家破了產,被丈夫趕了出來,可憐娘家也已經沒有人了,隻能流落街頭,之所以到了邊關,是聽淮湳有幾個街坊說,她還有個姐姐在這邊,就想著投奔姐姐來,可打聽了半天,那些知道消息的人隻知道她的姐姐在邊關,可邊關沿線這麽多座城,到底在哪邊她也不知道。眼下留在王二家中,王二既不打她也不罵她,還能為自己的孩子治病,就想著如果可以過下去,便不願意再顛沛流離了。


    時秋聽著,一顆心裏越發亂了起來,手裏的衣服疊好又攤開,重複了無數遍,最後朝著孫嬸子道:“我想去王二家看看。”


    孫嬸子不明所以,不知道時秋為什麽對一個外來的女子有著這麽大的興趣,但她知道時秋做事向來有自己的分寸,便出了院子叫了馬夫來,套上車朝那王二的家中走去。


    王二家的院子比時秋想象的要破一些,甚至於那王二,比時秋印象裏的還要再醜一些。見了時秋,王二的家人連忙將她迎進院子,進了門,時秋看見一個婦人,正在院子裏晾曬洗好的衣衫,一抬頭看見時秋進來,懷裏抱著的木盆哐當一聲掉在了地上,千言萬語到了嘴邊,隻剩下了掩著嘴巴嗚嗚的哭泣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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