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月的死,讓有思心裏頭難過不已,如月給過她親人一般的關懷,她們孤單的時候相互陪伴相互慰藉,又何嚐不是彼此心頭的那道光芒。


    如今什麽都沒有了,如月死了,和老乞丐一樣離開了她,有思覺得自己卑微可憐,孤苦伶仃。


    抬起妖異的眼眸,有思朝著那慌張後退的魏威看去,見他正倉皇尋找地方躲避,朝著高高在上的仙人唿喊道:“殺死這妖女,殺死她!”


    那仙郡之人,此時也微微蹙起了眉頭,並沒有即刻動手,而是俯視著有思道:“你若就此收手,或許還可以從輕處理。”


    “嗬嗬,從輕處理?”有思看著那仙人,“怎麽個從輕處理法?”


    “廢去妖力,封迴冥海。”


    “哈哈哈!”有思笑的愈發大聲了,冥海之中適者生存,若是毫無妖力,不過是一口擺在其它妖獸麵前的食物罷了。


    掙紮著爬起身來,一縷燃著火焰色的羽刃在有思麵前凝起,仿佛全部妖力控製在這支羽刃上,瞄準了魏威的後心。


    與此同時,那高高在上的仙人的長劍,化作流光閃耀,也指向了有思的命門。


    “思兒,不要!”


    似乎有人跌跌撞撞從遠處而來,聲音慌張失措,簡直撕破了嗓子。


    有思聽著熟悉的聲音,扭迴頭見趙昭奔跑過來,被腳下屍體磕磕絆絆,倒在了地上。


    “你不要殺他,我要你活著。”


    眼睛忍不住落下淚來,有思搖搖頭,今時今日,就算是她不殺魏威,難不成她和趙昭還有以後?她可是妖啊,普天之下的人,都知道了她是個妖孽,趙昭一國之主,怎麽能和一個妖孽在一起。再者說了,仙郡的人發現了她在這裏,她就算不殺魏威,也會被廢去妖力封迴那陰冷黑暗的冥海,她想想自己狼狽餘生,便不想過那樣的日子,更何況,還有如月的一條命呢。


    所以啊,有思笑笑,看了趙昭最後一眼,幽幽暗夜之中九尾翎鳥翱翔而起,一柄鋒利的羽刃,刺透了魏威的胸膛。


    這是她送給趙昭最後的禮物,從此前朝後宮,他再無後顧之憂了吧。


    翎鳥在天際盤旋片刻,掙紮著叫了幾聲,與羽刃一同刺穿魏威身體的,還有刺向她後心的,那仙人的長劍。


    光華漸漸的暗淡了,慢慢的,化作了一片片輕飄飄的羽毛,在濃濃的夜色裏,零星散落下來。


    一個渺小的瘦弱的身體從天空慢慢墜落在地,鮮血從身下浸出,蔓延成一大片。


    顫著手指,有思在自己的腰間摩挲著,未曾等到趙昭跑到跟前,就已經停了動作,沒了唿吸。


    或許,從始至終,她永遠都等不到他。


    趙昭撲過去將有思抱在懷裏,一開始悶聲的抽泣,可感覺到懷裏的人漸漸失去了溫度,再也忍不住,如一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了起來。


    那可是他的妻啊,從他落魄到如今,一直陪伴著他的妻子。


    他讓她一等再等,等到現在,什麽都沒有了。


    哭啞了嗓子,哭的一顆心疼的想要剖出來,哭到聲嘶力竭了,趙昭順著有思的手,將她想從懷中取出的東西顫抖著翻了出來。


    那是一塊兒油紙包著的糖,是他們逃亡的時候,在義莊裏,她悄悄藏下的那顆。他當初就是用這樣的一顆糖哄著,讓她跟著他,為他付出一顆心,甚至一條命。


    可如今,什麽都沒有了。


    有思漸漸化作一縷雲煙,消失在了他的懷裏。


    趙昭恨極了,撿起地上的一把刀,朝著那高高在上的仙人砍了過去,憑什麽?憑什麽他可以輕巧的要了她的性命,可以這樣橫行霸道奪了他的所愛?憑什麽!


    凡夫俗子一刀砍下去,隻如劈到了虛空當中,那仙人搖頭歎息一聲,念說聲情字癡苦,便隱去了身影。


    趙昭依舊瘋了一般在四處劈砍,此時此刻隻覺得自己是個無用的廢物,即救不了她,也為她報不了仇,自始至終,他什麽都不能。


    留給她的,隻有等待,利用,和一個遙遙無期的承諾。


    這一刻。趙昭覺得自己垮了,曾經的信念,報複,理想,在這一瞬間,什麽都不是了。


    頹倒在地上,趙昭看著滿地的鮮血,眼前一黑,失去了所有的直覺。


    再醒過來,趙昭是在鳳儀宮裏,廉疏說他昏迷之時,一直喚著有思的名字,便叫人把他帶到了鳳儀宮來。


    趙昭坐起身來,看著空蕩蕩的宮殿怔怔的出神,忽然聽的耳邊有人喚了一聲“殿下”,趙昭聽著心頭的聲音,趕忙迴過身去,見有思托著腮坐在他的身邊。


    “思兒。”一瞬間,趙昭欣喜不已,張開懷抱過去想要擁抱她,眼前的有思忽然又消失不見了。


    “殿下。”有思又喚了一聲。


    這次趙昭沒有即刻過去,張張口,竟沒有應出聲音。


    麵前的有思似乎因為他沒有迴答,而有些生氣,瞪著眼睛咬著牙齒道:“趙昭,你要是再不應,我就生氣了。”


    趙昭眼眶一紅,噗嗤一聲笑了,小心翼翼的應了一聲,“哎。”


    一聲迴應,有思又轉變了臉色,眼睛眯眯的笑了起來,討好問道:“你那裏還有沒有糖?”


    趙昭點頭,“有。”


    “那,做糖的師傅還在不在?”


    “在,我便是。”


    有思聽了,眼睛裏亮起了星星,“你要多做一點兒,我要分給老乞丐和如月姐姐,讓他們也嚐嚐。”


    “好。”趙昭答應,眼淚順著臉頰滑落進嘴裏,苦澀到難以言說。


    “殿下。”


    鳳儀宮的門被輕叩了兩聲,廉疏捧著一摞奏折進來,粗莽的漢子將聲音放的輕柔,道:“國舅死了,許多事情堆積起來,還等著皇上做決定呢。”


    趙昭看看廉疏走過有思方才所站的地方,那心心念念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了。


    不過是一場幻覺幻聽。


    撫著額頭,將眼淚逼迴眼眶,趙昭再抬起頭來,伸手接過廉疏遞上的奏折。


    他不能頹廢下去啊,他可是一國之君,還有百千萬的大梁百姓擔在他的肩上,他不能因為一點感情私事,有所懈怠。


    吩咐了廉疏下去,趙昭靜靜的執筆批閱奏折,可當奏折掀開了,似乎上麵的字,全都變成了有思的名字。


    她很聰慧,是他見過最聰明的女子,他念過的文章,不出兩遍她便成背出來,還洋洋自得,等著他一句誇獎的話。


    趙昭晃晃腦袋,盡量讓自己在處理公務的時候不去想有思,可批閱完一個奏折,再打開下一個,他又想起了宮中內亂那夜,他被人追殺,重傷之下看見她,便如看見了所有的希望,她將他救走,瘦弱的小小的身體背著高大的他,然後她跑遍了大半個京城,為他去尋救命的藥,吃了那麽多閉門羹,仍舊義無反顧的,接著找下去。


    在皚皚雪地裏行走,冰涼的雪凍的小腿都失了直覺,她攙扶著他一步步走著,嘴裏說著要銀子,眼睛裏卻在時刻關注著他的傷勢。


    在他最落魄的時候,她挨家挨戶去討飯,迴來之後好的都留給他,那樣貪吃的一個人,總笑嗬嗬的說她不餓。


    到後來,他重新振作起來,偽裝成這世上最平庸的男人,勞作下來渾身汗漬躺在她的身邊,她高興的說喜歡這樣的日子,平平淡淡,是她想象的那樣。


    父皇臨死時,把江山傳給了他,他不僅想要活下去,還有著壓在肩上的,巨大的責任。


    他那奪取皇位的兄長心胸狹隘欺軟怕硬,將大梁交到他的手裏,遲早會被權臣敵國一步步吞蝕。


    他利用和魏威的血緣,讓魏威助他奪迴了王位,可他在朝綱之中最大的忌憚,也成了魏威。


    想要瓦解魏威的權勢,並不是一日之功,他一步一步,籌謀的深遠漫長。


    他排除了朝中所有人的異議,將有思封後,不僅僅是抱著利用之心,天知道他迎娶了她做皇後之後,他的心裏是多麽的滿足和感動。


    去到別的女人宮裏,他滿心裏裝的還是她,麵對別的妃子順從溫柔抑或嫵媚貌美,都不及一個她多姿多彩。


    和衣躺在別人床上,趙昭想著有思或許是在難過,是在生氣,便發誓等到熬過幾年,他穩妥的將魏威的權勢架空,便不會再有人幹涉他,,到那時他就將真相告訴她,他空設三宮六院,也可以像民間夫妻一樣,恩恩愛愛在一起。


    可是她卻沒有等到了,他千萬提防,還是失算了魏威的手段。


    抑或者,他輕看了有思對人間的情感,她珍惜每一個對她好的人,把每一個對她好的人的都當做家人,她不在乎權勢地位,她卻願為了朋友,為了一個如月闖迴來,哪怕危險重重。


    她比他想象的要決絕勇敢,心底要更柔軟。


    可如今想那麽多,她終究是不在了。


    一滴淚落在奏折上,把上麵的字體暈染成了一片墨痕。趙昭擦掉眼淚再重新打開奏折,麻木的,批閱了一本又一本。


    時光荏苒,過去了一年又一年,此時趙昭在位已然五年。


    朝中也好,民間也好,知曉皇帝陛下一直一個人宿在鳳儀宮裏,一過便是五年。


    趙昭執政期間,官員廉明,百業興旺,大梁國幾經坎坷,一派太平之象。


    或許,若是這樣走下去,趙昭會在史冊上流芳千古成為一代明君,可第五個年頭上,趙昭下旨,將皇位傳給了剛剛長大的弟弟趙恆,而他自己隱姓埋名,去到了鄉野之間。


    永州城外,原來破廟的地方,蓋起了一間不起眼的民房,一個頭發摻雜了花白的男子每日坐在門前,看著村子裏的孩子笑著鬧著搶奪糖果。


    一雙眼睛昏花之時,似乎看到個少女惡狠狠的過來,故意做出兇惡的模樣,搶了孩子們手裏的糖。


    淚水落下去之後,眼前再清晰,便又什麽都沒有了。


    感歎一聲,蹉跎幾年,一輩子匆匆過去了。


    趙昭死了,在某個寂靜的夜間,一個人蒼涼孤獨,守著絕望。


    新皇帝趙恆在普天之下尋找了通靈之人,依著兄長的意願,將趙昭的骨灰灑入了冥海之畔。


    這一輩子,她來人世找他,若有來世,他便到冥海尋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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