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思每日裏靜靜的呆在鳳儀宮裏,再沒有出去過,腦子裏越來越多的,除了在想和趙昭的感情,便是念想起和老乞丐在一起時,討飯的日子,最後又迴憶起北海陰暗暗的天,有時候爬在鳳儀宮的窗台前看著沒有星星的夜空時,恍惚忘了自己是在冥海,還是在人間。


    趙昭幾乎每天都來鳳儀宮坐上一會兒,見有思神情怔怔的,沒有要挽留的意思,再滿心失落的離開。


    日複一日,有思覺得自己害了病,一顆心裏空空的,到最後,她身邊陪著她的隻剩下了如月。


    天入春的時候,到了耕種時節,新皇帝趙昭依著曆年傳統,是要去到各地體察民情的,於是趙昭帶著禦林軍浩浩蕩蕩一群離開了京都,這一去,怕是少說也要半個月。


    這一下子,有思的宮裏更加清淨了。


    如月來來迴迴勸有思的,還是那句話,說趙昭心裏是有她的。


    有思曾經聽著這句話覺得甜蜜無比,如今卻搖搖頭,覺得這一切似乎並不是她想要的。有思有時候甚至想著,或是等趙昭迴來了,她同他說清楚後,她就迴永州那個破廟裏要飯,繼續尋找迴冥海的辦法。


    她本就不想和後宮的女人爭什麽,這裏陰謀套著陰謀,人心拴著人心,這裏的人,比冥海之中最最殘暴的妖獸都可怕。


    有思不怕,但是她覺得疲憊了。


    皇後的位置,誰愛坐,誰便坐好了,她愛趙昭,看不得他同別的女人在一起,所以還不如分開的好,她就算是想念,也不至於心裏那麽難受。


    在這場權勢的爭奪中,有思做了退步,可是別有用心的人,卻不肯讓有思退步。


    永壽宮那太後老太婆下了懿旨,派了無數侍衛圍住了鳳儀宮,說有證人證明,那日馬車摔下山坡後,山坡下麵支離破碎的屍體,都是有思殺的,有思是妖女,一個殺人喝血的妖女。


    夜裏,有思看著一層又一層的侍衛,一杆又一杆的長槍,還有那通明的火把,團團圍住了鳳儀宮的大門。


    沒有人問問太後,那親眼目睹了有思殺人的證人,當初為何要拿著兵器躲在草叢裏!


    有思在宮中並沒有根基,身邊依舊護著她的,便是如月那個傻姑娘,還有聽聞了消息,匆匆趕來的廉疏。


    趙昭將跟隨自己多年的廉疏都留下來保護有思,可天不盡人意,太後的指證有理有據,她找了欽天監裏的人,有一百種方法,來試探有思到底是不是妖。


    有思立在鳳儀宮高高的台階上,看著底下層層疊疊圍上來的,一個個想讓她死的人,冷笑出聲來,幾個體格彪悍的上來,想要用繩子將她捆綁,卻不過瞬息,被有思一把掏了心髒。


    人群中驚慌的聲音,像是對一個生命的消逝,最動聽的讚歌。


    有思看著自己手上慢慢長出了腥紅的指甲,眼眸之中現出重重異色。


    望著那躲在人群後麵的太後老太婆,有思目光銳利咯咯一笑,朝著她,一步一步緩緩踏下了台階。


    有膽量大的,且對那老太婆忠心的走狗,開始衝了上來,想要用手裏的兵器製住有思,緊接著那些立功心切的,也都湧了過來。


    有思掌心凝起重重妖力,極快的,凝成了一片片橙紅的羽刺,刹那之間,周圍妖氣大漲,整個鳳儀宮都陷入了一團血色的霧氣之中。


    猶如利刃破空,又像是急速墜落的雨滴,隻聽著周圍一聲聲慘叫響起,那無數支橙紅的羽毛像是四處飛濺的火星,極快的刺破了人們的命門。


    到了人間,從有思殺了第一個人引來了術士之後,便再沒有這麽大肆的動過妖力了,哪怕她實力再強,孤身一個終究難成氣候,甚至於當初同趙昭一起逃難時都沒有用過,她怕趙昭發現,而離開了她。


    細想,她那時候的想法如此天真,趙昭心思繁複,怎麽會看不穿一個傻傻的她。


    可如今卻不一樣了,有思覺得,她隱忍了這麽久,就算她不出手,那些人也會逼她出手,到時候處於被動,怕是她更沒有退路可言。


    鳳儀宮外屍骸遍地,風一過,飄蕩著濃濃的血腥氣。霧氣朦朧中,在人們一聲接連一聲的慘叫中,並沒有人察覺到那原本勝利在望趾高氣昂的太後娘娘,已經不見了蹤影。


    那些欽天監裏的人端著的黑狗血朱砂劍,似乎並沒能起了什麽作用,還留有一條性命的人慌裏慌張的唿喊著,有的哭爹喊娘,有的吆喝著自己的祖宗。


    人們再發現那尊貴的太後娘娘時,她的屍體已經掛在了京都的城門之上,周身上下一絲不掛,如吊著一頭豬一樣,用極其嫻熟的手法,開膛破肚,皮子都被剝了下來,隻留下一個頭顱,勉強讓人們認出了是她。


    而在後宮之中算計一生的太後娘娘,就算是手中謀害過許多條性命,也從沒有想過她自己會有一天,死的比任何人都要淒慘。


    而眾人皆知的兇手有思,此時已經迴到了永州郊外,清早在集市上買了幾個包子,一隻燒雞,還有一壺老酒,去亂墳堆裏,一隻狗剛剛灑過尿的地方,胡亂坐在地上,對著那墳頭兒,一口一口的啃著手裏的食物。


    “老乞丐,你說的果然沒錯,那許多看上去光鮮亮麗的人,心都是黑色的。”


    說罷了,一陣風過,墳頭上剛從土裏冒出來三四棵幾寸高的小草搖晃了幾下,似是點頭一樣。


    良久,有思自言自語,又道:“其實我還是很愛他的,你說我是不是很傻?”


    墳頭上的草又輕輕擺動了幾下,似乎更歡了,像是在嘲笑有思一樣。


    “你不許笑!”有思咬咬牙,做出一副兇惡的模樣,“再笑我就把你吃掉!”


    春天正是風疾的時候,那幾顆草單薄的身影被風吹的難以停歇,幾乎伏在了地上。


    有思一伸手,將其中一顆草拽了下來,放進嘴裏嚼了兩下,苦澀的感覺從口腔蔓延到心裏,一低頭,又想要哭泣。


    “你為什麽不出來笑話我了呢,之前我做了糗事,你不都笑話好幾天的麽,你看你們凡人果真討厭,還沒在一起作幾天伴,就一命嗚唿歸了黃泉,你個又醜又老又髒的乞丐,下輩子投胎轉世,一定還會是個乞丐。”


    仰著脖子一口酒咽下,有思晃了晃酒壇,發現不知不覺中,那裏麵已經空空如也,人們都道酒醉人心,可她喝了這麽多,還是清醒的,能察覺到自己每一絲每一毫的難過。


    直到天色漸漸入了黃昏,有思才從地上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朝著城外她所居住


    過的那間破廟裏去了。


    在廟中坐了片刻,四周圍靜悄悄的,隻有一隻老鼠爬過稻草時,發出了極其細微的聲音,有思透過破舊的窗子,看著外麵天色還沒有黑透,便又起身,去到了破廟的後麵。


    那破廟後麵有個榆樹的樹墩,樹墩子底下有她埋下的一隻碗。


    那時候她剛剛開始學習討飯,老乞丐說有了碗,便什麽都有了,有思用著老乞丐送給她的一隻破碗討了幾天,後來在一個大戶人家的垃圾堆上,撿到了一隻還描了花的碗。


    老乞丐說他們做乞丐的,乞討也不能用這樣花哨的碗,便叫有思扔了,有思那時候正對碗頗有熱愛,覺得丟了可惜,就將它埋到了樹墩子旁邊,想著埋上幾年,說不定這碗便和那衣裳棉被,或者死人一樣,不那麽鮮亮了,到時候她再挖出來用,便不用四處找碗了。


    有思尋到那個樹墩,徒手向下挖了幾下,經過一個冬天,土地變的堅硬無比,有思便又跑去廟裏找了個瓦片,將那土一點一點的撅開。


    幸好,那隻碗還在。


    有思捧著碗,高興的嗬嗬傻笑了幾聲,仿佛這一刻,她又迴到了從前,因為一隻碗,一個饅頭,一個銅板而滿心裏都是高興的。


    快速的跑到了永州城的街道上,他們之前常要飯的那個角落已經冷冷清清,行人過往的時候,都不曾扭頭看上一眼,那裏還有過兩個傻裏傻氣的乞丐。


    過去,將自己的碗仔仔細細的擺好,有思蹲坐在路邊,眼神茫然的看著路過的行人,開始對著她指指點點。


    他們都說,穿著這樣好的衣衫,竟然出來要飯,不是腦子又問題,就是吃飽了撐的。


    有思並不理會這些人惡毒的嘴巴,隻蹲在角落裏托著腮,感受著仿佛一下子,確實迴到了從前。


    夜深了,有思收迴了自己的碗,那裏麵除了一層厚厚的塵土,依舊什麽都沒有,老乞丐一開始的時候會罵她笨,到他快死的時候,他又說她這麽笨,以後可怎麽辦?


    有思當時覺得她不怕餓肚子,反正少吃多吃,她妖獸之體也不會餓死,可如今拖遝著腳步,有思卻在反醒,她果然笨,如今竟過的這麽艱難。


    抬頭看看天,永州的夜空,似乎比京都多了萬千顆星星,繁繁複複鋪在夜幕裏,像是冥海之中聚在一起,隨著季節遷移的海螢。


    忽的,天際一顆星光拉長了尾巴從夜幕滑落,有思抬頭一直看著它掉落天邊沒了蹤跡,才學著之前老乞丐常做的樣子,淬了一口在地上,罵一聲晦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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