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臘月,寒風吹的更緊,今年的雪似乎比往年要多一些,趕路走了不過三五天,又紛紛揚揚的下起雪來,白雪堆積沒到了人的小腿,車馬打滑不能向前,隻得住在村鎮的一家客棧上,等著雪過天晴,路麵化開。


    有思抱著手爐坐在門前,極有耐心的看著雪花簌簌的落下,她來人間第一個年頭的時候就是冬天,那時候她沒有地方可去,覺得人間似乎就是這麽寒冷蕭條的模樣,到後來與老乞丐住進了破廟,比露宿街頭好一點,卻也是冷的直打哆嗦,哪裏還有興致欣賞雪天的美景。


    如今倒是不一樣了,有思攏了攏身上厚厚的棉披風,將手中裝了木炭的小手爐裹在裏麵,覺得暖意融融,舒心愜意。


    這披風是她在永州城裏要飯的時候,看見個富貴的太太穿過,那時候有思看著大紅的披風喜慶鮮豔,覺得十分好看,當時老乞丐說她要是穿上,絕對比那腰如水桶的富貴太太好看,隻可惜做乞丐的吃飯都艱難,這輩子都不可能穿上那樣的衣裳,有思覺得做一行就要像一行,於是便打消了穿那衣服的念想,一心一意好好討飯。


    眼下就不一樣了,有思有了錢,除了吃吃喝喝,然後就是到那做衣服的鋪子裏,做了件一樣的披風穿上,迴到府中見如月穿了件水綠的小襖,有思也覺得非常好看,又返迴鋪子裏,做了件一樣的出來。


    臨行的時候,趙昭看她大紅的披風裏麵配著綠色的小襖,還驚豔的多看了幾眼,有思為此沾沾自滿,覺得自己格外好看。


    趙昭的貼身侍衛廉疏是個老實的中年男人,據說在趙昭還是個奶娃娃的時候就跟在身邊,為人忠厚,還是個熱心腸,一路上與有思在一起的時候,眼神跟看女兒一樣親切,知曉有思是個饞嘴巴,一路上到了哪裏,都會熱情的告訴有思這個地方的什麽東西最好吃,哪家做的最好,幾天下來,有思喜歡廉疏,比趙昭要多的多的多。


    此時,客棧的廚房裏剛燉了幾隻山裏肥碩的兔子,廉疏給趙昭房中端了一碗,然後讓小二在大堂上了幾碗,叫了門口的有思過去。


    有思聞著香氣過去,伸手就要拿起一隻兔腿來啃,卻被廉疏先她一步拿了起來,然後用割肉的小刀將兔肉片下來,放到有思麵前的碗中。


    “丫頭,進了京規矩就要多些,有時候我們做下屬的出了差錯,便會牽連到主人。在永州的時候大大咧咧沒有關係,從現在你要多加注意,通曉些分寸,不然到時候再害了自己。”


    有思用筷子吃著兔肉,嘴巴上沾滿了油水,聽著廉疏苦口婆心的話,將頭點了點,然後朝著廉疏道:“廉大叔,你這樣子好熟悉,好像,好像……”


    廉疏爽朗一笑,“好像什麽?”


    “好像個老乞丐!”


    這話若是旁人聽了,說不定會不高興,但是廉疏性子直爽,一聽有思這個形容,仰著頭哈哈的大笑了幾聲,直笑的樓上趙昭的房門吱呀一聲開了,一身墨藍錦衣的趙昭立在門口,低頭看著圍在桌前吃著兔肉說笑的兩人沉默不語。


    廉疏意識到自己或許聲音大了,擾了主子,便趕緊收緊了嗓門,有思後知後覺,問廉疏道:“廉大叔,京都有討飯的麽?”


    “有。”廉疏歎一口氣,應了一聲,“這天下到了哪裏,都會有不好過的。”


    “那便好。”有思放下心來,“若是到時候丫鬟做不下去了,我就還去討飯,反正有的是經驗。”


    廉疏一聽,趕忙勸道:“別這樣說,跟過主子的人,怎麽能去討飯呢。”


    “怎麽不能?”有思有理道:“老乞丐說這世上風水輪流,說不定哪天等主子沒錢了,也得去討飯。”


    這話一說,廉疏不顧有思滿口油水,趕緊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再一抬頭,見趙昭已經站在了身邊。


    廉疏鬆開手,朝著客棧的夥計道:“再來一碗兔肉,添一雙碗筷。”


    “好嘞,客官您稍等。”那小夥計敞亮的聲音穿過大堂,朝著後廚裏去了。


    不一會兒,兔肉和碗筷都端了上來,小夥計眼力靈活,還上了一壇酒水。


    聞著酒水的香氣,勾起了有思肚子裏的饞蟲,一巴掌拍開酒封,邊給自己倒酒,邊道:“老乞丐說酒是這世上最好喝的東西,我後來買來嚐了嚐,也果真不錯,書裏寫詩的人都說賞白雪溫美酒最有情調,我們今天也嚐一嚐。”


    一碗酒剛剛倒滿,有思還沒有來得及端起來喝一口,又被廉疏端開,放到了趙昭麵前,有些恨鐵不成鋼的看了有思一眼,嘴皮子不出聲音,默念了“規矩”兩個字。


    有思也意識到這點,幹笑兩聲,訕訕的看著趙昭,見他低頭看了自己麵前的酒水片刻,然後抬眸看著她道:“書裏所說,你倒是學的快。”


    雖然腔調聽上去有些別有深意,但是不影響有思將這句話完完全全聽成誇讚的意味,看看廉疏,想起規矩兩字,便虛偽的誇讚道:“是主子念的好。”


    這話說了,趙昭“哼”了一聲沒有迴應,一旁的廉疏悄悄給有思豎了豎大拇指,肯定了有思諂媚的行為。


    幾碗平平常常的兔肉,一壇普通不過的水酒,幾個人圍著桌子一直坐到夜色起了,才各自迴房歇息下來。


    期間的時候,趙昭不多說話,隻偶爾插上兩句嘴,廉疏不停的同有思講著他走南闖北的所見所聞,有思時而哈哈大笑,時而被驚的說不出話,到最後的時候,有思甚至還同廉疏學會了行酒令,兩個人興致高漲不亦樂乎,最後廉疏被有思幾壇酒灌醉,輸的一塌糊塗。


    入了夜之後,紛紛飄落的雪花也漸漸停了下來,有思將身體縮進被子裏,隻留個半個腦袋在外麵,閉著眼睛聽著外麵樹枝上的雪堆積的多了,承受不住,開始有細弱的枝條嘎巴一聲折了,帶著大團大團的雪掉落下來。


    聽著聽著,有思神思開始慢慢飄遠,似乎隨著歡喜熱鬧的聲音,她嫁給了北海最勇猛的妖獸,然後她的肚子便大了,生了一個又一個的孩子,在生到第九個的時候,腦子裏警覺的那根神經,聽著屋簷下有踏在雪上發出的輕微的腳步聲,而且這聲音分明刻意放的極輕,生怕驚動了周遭的一切,哪怕樹上的鳥雀。


    緊接著,利刃出鞘時,鋒利的摩擦聲響起,雖然極其細微,但也逃不過有思的耳朵。


    有思躲在被子裏,數著來了五六個人,似乎都算的上是人間的高手,有個最厲害的,踏雪隻行了八步,便已經從幾丈之外到了牆根底下,然後嗖嗖的扔了幾條繩索在屋簷上,用輕功攀著繩子,去到了隔壁的房間裏。


    隔壁的房間!


    有思嗖的一下子坐起身來,隔壁不是趙昭的房間麽!


    想到這裏,有思的身體已經快腦子一步,呲牙咧嘴做出兇狠的模樣,過去一腳踹開了趙昭的房門。


    果然,原本躺在床上的趙昭已經與那些偷偷潛入的人動起手來,隻可惜房間狹小,對方人數多身手也不錯,趙昭很快便落了下風。


    聽見門咣當一聲開了,那些刺客分神一瞬朝著門口看來,見來的是個女子均是一怔,而後更為驚訝的,發現進門的女子,竟是一把掐斷了他們其中一人的脖子,而且出手快速,隻見殘影一過,人已經倒在了地上。


    若是在之前,有思覺得殺了人,肉是要吃兩口的,不然等發臭之後便難以下咽了,可是如今她整日裏酒足飯飽,便不再喜歡吃生肉了,隻掐死了那刺客,並沒有動口。


    有兩個蒙麵的刺客一見,舉著刀向有思這邊砍過來,餘下的幾個繼續刺殺趙昭,並且招式狠厲,恨不能將趙昭碎屍萬段。


    有思有些生氣,原因不過是趙昭還有一個月的俸祿沒有給她,若是趙昭死了,她問誰去要?


    刀鋒劈向有思眉間,削斷了有思飄在額前的一縷長發,有思咬牙切齒,撲上去伸手去捶那人的腦袋,惡狠狠的道:“你賠我頭發,賠我頭發!”


    被捶的那人還未來得及迴應有思這句話,便已經沒了動靜,整個腦袋軟塌塌的,像是頭骨已經碎裂,攏不成形狀。


    另外一人見此情形,嚇的癱坐在地上,哭喊哀嚎著不敢上前了,有思將目光放到趙昭那邊,見其中一人已經被趙昭殺死,另一個手中長槍耍的利落,招招直刺趙昭要害。


    “找死!”


    有思快速撲上前去,一伸手握住了那人的槍尖,腰背寬廣的男人被一個小女子模樣的有思握住兵器,竟是使了渾身力氣,都沒能將長槍拔出來。


    待對方的眼神看著她從狠厲變成驚恐,有思手下一用力,徒手將那長槍的槍尖折斷,一晃身形向前,刺進了那蒙麵人的胸膛,對方一聲慘叫還沒有發出聲來,那槍尖已經極其利落的拔出,割斷了他的咽喉。


    有思了結了對方,迴過身見趙昭已經將最後一人殺死,此時臉上沾滿血跡,看著地上死狀淒慘的刺客,亦有些驚恐的看著有思。


    良久,在有思都覺得有些尷尬的時候,趙昭從腰間掏出一顆糖來,剝開糖紙,朝著有思伸出手去。


    有思看著那糖,要了許多次趙昭都不給,如今這麽主動,便趕緊湊過去,一張口含住趙昭指尖的糖,甜的眯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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