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世上,隨著時間流走,人的相貌,身體,心態,或許會一點一點慢慢改變,但是學識經驗手段這些東西,會陪伴著一直成長一直走下去,並不會因為中間有過某種蹉跎,而被丟棄遺忘。


    就像那請願的女子一樣,華雲依著願望,醫治了她的病,餘下的不好多說說做,便都由著她去了。


    事情發展的變化倒也在華雲的預料當中,若論拿捏一個人的心理,或是在生意上的手段,女子都遠比她的丈夫要高明得多。


    或許在病重的那段時間,她是希望丈夫主動給予她愛,覺得索要來的感情會廉價,可現在她的時日所剩無幾,她要將一切都搶奪迴來,包括屬於她的財產和丈夫的心。


    華雲覺得或許是女人愛的癡了,這一輩子便都拴在了這個男人身上,隨著男人的目光漸漸被女人重新吸引,年輕的時候曾經愛上,現在沉睡在心裏的感情被喚醒,仍舊會無可救藥的愛上,就算是少了初見時的那份懵懂悸動,但是多年相濡以沫的經曆,是誰都不能替代的。


    府裏的小妾,一開始還想要露些風頭爭奪寵愛,可一個妓館畫舫裏隻會談笑風生的女人,如何能與一個曾經走南闖北為丈夫拿下無數生意的女人相提並論。並未用了多少手段,那些妾室都被打壓了下去。


    後來男人日日留宿在女人的院子裏,女人從未和丈夫說過一句這些年冷落受苦的抱怨話,可生活之中隱隱透出的細節,不用隻言片語,便能讓男人覺得愧疚不已。


    華雲曾問過那個女人,若男人心裏隻知道聲色犬馬富貴榮華,還會這般大費周章的要迴他的心嗎?


    女人當時笑了笑,隻說若非當初果真刻骨銘心的彼此愛過,她也不會在一個男人身上枉費手段,若隻奪迴屬於自己的房屋田產,根本花費不了這麽多心思。


    華雲本是個事外人,可漸漸看著夫妻二人的感情,也琢磨出了些其中意味,男人確實深愛過自己的妻子,隻可惜沒能經住這世上花花誘惑,到後來兩不相見,或也是愧疚大於冷漠,無顏再見。如今見妻子又恢複了當年風采,才情難自持,如當年初次背叛誓言時一樣。


    不消兩個月,原本給到小妾的那些東西,又重新迴到了女人手中,女人在自己為數不多的日子裏,除了籠著丈夫的心,便是將自己畢生所學一一傳授給已經稍稍大些的兒子。


    華雲每次施針過後,女人的氣色紅潤,仿佛在透支著自己的生命,精神也慢慢變好,每日裏歡聲笑語多了起來。華雲以為這個時候,她會重新貪戀人間感情溫暖,可女人從未央求過她,或是想辦法留住她的生命。


    到女人生命的最後一個月裏,才告訴丈夫她時日已經無多了。男人聽了之後悲痛欲絕,跪下來求了華雲,祈求留住妻子性命。華雲隻道命數到了,莫要強求。


    似乎什麽東西到了最後,都會想要格外珍惜,一生到了頭,迴憶過往種種,許多事情便會追悔莫及。為了陪伴深愛的妻子,男人將府裏所有的小妾都遣散出去居住,諾大的家裏剩下了他們一家四口,就像是最開始從貧窮變成富有的時候那樣。


    女人對丈夫的做法並未顯露出多大的感激,仿佛無所無謂事不關己,隻安安心心陪在丈夫孩子身邊,日子愜意的像是擁有了人間美滿。


    到最後女人走的很安詳,麵容靜的仿佛睡著了一樣,兩個孩子跪在榻前哭著喊娘,男人抱著頭痛苦失聲,難過的想要撕裂胸膛。


    華雲以為男人的悲痛或許不會太久,可是過了許多天,男人都沉浸在妻子的死亡裏難以自拔。這世上最癡情的模樣,重新迴到一個曾經負心的男人臉上,華雲覺得往後幾個月幾年甚至幾十年,男人怕是再難走出來。


    這時候,華雲或許才真正了解了女人的用意,就像一個人在你深愛的時候忽然離開,一件東西在你最喜歡的時候莫名丟失,在你覺得最圓滿快樂的時候給予痛苦,在剛嚐了一口甜蜜的時候,咽下滿腹苦澀。


    與愛的人生死不見,陰陽兩隔,果真是這世上最毒的報複。


    可這報複卻也因人而異,怕是情越深痛越深,女人把準了這男人心裏有情,才這般大費周折,若這男人隻是重財重色,那麽落下的說不定就又是一種結局了。


    華雲離開的時候,女人的兒子虎兒和小燕兒送了她,男人並沒有露麵,華雲以為他獨自在屋中悲痛哀思,可路過那女人墳墓的時候,卻見男人抱著花枝立在墳前,徐徐訴說著什麽。


    男人還要好好的活下去,因為華雲知道女人臨死前,最鄭重的一件事情,就是把一雙兒女好好托付給了他,為了這個囑托,男人也要好好的活著……


    正在遠處靜靜的看著,微風吹過時,忽的帶起一陣梨花白的味道,華雲警惕的繃直背脊,有些心慌,扭頭朝著身側看去。


    廖縝拎著個酒葫蘆,斜倚著一棵梧桐,看著她感慨道:“這人沒什麽好可憐的,活該罷了。”


    華雲幾百年如一日,朝著廖縝行過一禮,重複了已經說過千百次的話,“見過神君大人。”


    廖縝一口酒咽下肚,有些無奈道:“等改日裏我去向仙帝把這神君的仙位給去了,到時你該喚我什麽?”


    華雲想想,客套道:“神君說笑,有神君鎮守一方,仙郡才能安然無恙,仙帝怎麽會撤去您的神君位呢?”


    廖縝道:“我不過是開個玩笑罷了。”說完了,又補充道:“我與你的婚事可不是開個玩笑,我在人間等了你好幾個月了,這裏索然無趣的很,既然事情了了,那我們迴仙郡好不好?”


    華雲推脫道:“仙郡是要迴的,不過我手頭還有些事情,神君若是著急,可以先行一步迴去。”


    廖縝偏不聽這含蓄話,直接搖搖頭道:“我沒什麽事情,就是等你罷了。”


    華雲麵色僵下來,立也不是,走也不是,知道留在人間這廖縝還是會糾纏,思量一番,眼下還不如迴到仙郡去,眾多仙官眼皮子底下看著,說不定比兩個人同在凡間,還要穩妥一些。


    想了想,華雲便同廖縝道:“我那事情也不是什麽要緊事情,不如,還是邀神君一道迴仙郡吧。”


    廖縝爽快點點頭,腳下祥雲騰起,拉著華雲便朝著仙郡去了。


    迴到仙郡,華雲還沒有想出辦法擺脫廖縝,幸而對方被仙帝召了過去。


    華雲腳步匆匆迴到尚禮閣,見案頭上的冊子又摞了牆頭一般高,她那年歲不大的小書童坐在一旁奮筆疾書,似是多日不見,人都消瘦了不少。


    看見華雲進來,小書童高興地站起來施禮,喚道:“華雲仙官。”


    華雲看看周圍,朝著小書童笑了笑道:“這些日子辛苦了。”


    小書童得了安慰,高興了,片刻又苦惱的拉下臉去,羞愧道:“仙官我能力太弱了,有的事情處理不了,還給你留了這麽多。”


    “無妨。”華雲細聲安慰,“這沒有多少的,你去幫我倒杯茶來吧!”


    小書童放下手中的筆,如釋重負一般,十分熟稔地去一旁給華雲煮茶去了。


    華雲坐在自己坐了幾百年的書案後,用極其熟練的動作,一本一本打開冊子,筆鋒在紙上寫著寫著,鬼使神差一般,總覺得一會兒便有梨花白的味道繞在身邊,四下裏看了一看。尚禮閣的書房中確實隻有她和小書童兩個,並沒有其他人進來。


    從白日裏一直坐到夜間星辰亮起,華雲才從案後站起身來,小書童捧著一碗甜羹過來遞給華雲,“仙官嚐嚐,這是北神君從幽羅界給您帶迴來的,據說是用那紅菱花蕊做的,煮出來湯裏都透著香氣。”


    華雲接過,率先問道:“北神君迴來了?”


    小書童點點頭,“前些日子就迴來了,幽羅界的小殿下還一個人跑來玩耍了呢。”


    華雲嚐了一口,那甜羹咽下唇齒間確實會留有紅菱花兒獨有的淡雅香氣,華雲問小書童,“給你自己留了沒有?”


    小書童嘿嘿一笑,似乎已經習以為常,“留了,北神君送來好多,昨日裏我就嚐過了。”


    “那便好。”華雲點點頭。“我去北神君那裏走走,你且……”


    “我知道。”小書童搖頭晃腦道:“若是其他仙官來了,問好什麽事情,迴來以後告知你,若是神君或者先帝召見,我便過去知會您一聲。”末了,小書童又額外補充了一句。“西方廖縝神君除外。”


    華雲笑著點點頭,“你倒是個機靈的,但是以後要注意,與旁人說話時,聽完再講,莫要著急打斷,我們尚禮閣的人,率先不能失了禮儀。”


    小書童謹遵教誨,朝著華雲緩緩施過禮後,腳步輕盈退了下去。


    不消片刻功夫,華雲已經立在了北神君的殿門之外,饒是來了無數次,兩人熟絡非常,華雲仍舊立在門前叩了叩門,然後朝著看門的宮娥道:“請通稟神君一聲,尚禮閣華雲前來拜訪。”


    這話音剛落,便見一個麵容精致眉目如畫的小孩兒擠在宮娥身邊,朝著華雲道:“仙官姨姨,快些進去吧,我母後正在院子裏笑您呢?”


    華雲揉了揉小孩子的頭,笑盈盈道:“你母後笑了我也不止一年兩年了,但是禮儀是不能廢的。”


    院子裏北神君木子俍見華雲這幾百年如一日的執著,邊喂著池塘裏的魚兒,邊感歎道:“這普天之下,也隻有你這性子,能鎮得住廖縝那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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