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子俍半跪在地上,彎刀落在身旁,頭腦昏昏沉沉迷蒙不清,眼前已然陷入一片血紅之中,濃重的腥氣充斥著耳鼻,不知是自己的還是旁人的血濺在臉上,讓她一瞬忘了身處何地。


    似乎這一幕場景極其熟悉,刺的她一陣心痛,生命裏最重要的東西再一次將要失去,縱使她手握權貴長生千年,也終究再難覓迴。


    傾淩撲過去扶住木子俍,見她神情癲怔,急切道:“你怎麽樣了?”


    木子俍覺得渾身失了力氣,卻仍舊拚命將傾淩推置身後,撕心裂肺般哭求道:“兄長,不要為阿俍去死,兄長!”


    眼前的血紅愈發迷蒙,木子俍仿佛聽到喊殺聲近到了耳畔,緊接著她的兄長們啊!一個個倒在了陣前,一杆杆長槍,一支支利箭,刺透了兄長的身體,也刺進了她的心裏。


    木子俍悔恨不已,危難來襲的時候,為什麽她會是被護在身後的那個,如淩遲一顆心一樣,眼睜睜的看著她的親人們一個個離去,肝腸寸斷。


    她不怕疼,不怕苦,可這世上最難以言喻的痛楚,便是如此啊!


    後來呢?


    木子俍身心俱乏,仿佛聽到耳畔那人用極其溫柔的語調說:“阿俍啊!不要再反抗了,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若退兵,可以放你一條生路,若是你想,皇後之位也可以是你的。”


    木子俍心頭泣血,想起曾經他分明說過,會永生永世對她好,永不相負!


    好一個永不相負!


    木子俍悶聲吐出一口血來,如當年手持長槍那般,抓住身旁的事物,支撐著自己不曾倒下,似乎是對著她自己,也似乎對著身後的萬千子民,又似乎,是對著駿馬上的那個人,用自己僅存的意識,低聲道:“絕不退兵!”


    而後,木子俍閉上了眼睛,讓自己的鮮血,揮灑在親人倒下的土地上。


    埋藏在意識中鋪天蓋地的疼痛襲來,木子俍渾身顫抖,無助的像個卑微將死的螻蟻,風光一世,臨了卻荒涼的像是一顆枯草。


    “子俍!”


    有人焦急的喚她,那聲音仿佛霎時間失了魂,似乎與畢生摯愛即將分離。


    “子俍!”


    聽著耳畔的聲音,木子俍忽然感覺到身邊一絲溫暖靠近,一點一點,將她整個包裹,甚至讓她飄零百年的一顆心,漸漸安然,有了著落,想要沉沉睡去。


    傾淩心急如焚,伸手將木子俍臉上的血跡擦拭一番,見她痛苦的表情漸漸平緩,忙將她攔腰抱起,去向正在地上抽搐的那隻綠眼怪鳥方向。


    抬腳將那怪鳥的頭顱一踩,伴生命最後一聲哀嚎,那怪鳥滿是鮮血的腦袋紮在沙子裏,一動不動了。


    隨著氣絕,怪鳥的身體一點點消亡,落了滿地墨色的羽毛,經沙漠裏狂野的風一過,黃沙之上現出一道若隱若現的符籙痕跡。


    踏入陣中,時空流轉,刹那間周遭風景俱變,他們又重新迴到了之前的河水旁,隨著迷障被破,朦朦朧朧的白霧逐漸退散,現出山林本來的麵目,而開啟陣法的人已然耗盡修為,在林子裏慌張逃離。


    沒有修為,便是個廢人了。傾淩並未閑下心思追趕,而是趕忙查探懷中的木子俍,垂眸一看,見木子俍已經緩緩睜開了眼睛,似是滿心疲憊,神情複雜的看著他。


    見人醒了,傾淩稍稍懈下一口氣,忙問道:“你覺得怎麽樣了?”


    木子俍掙脫著想要從傾淩懷中下來,卻發現對方越抱越緊,望著她悶聲不吭,遲遲不肯。


    “我或許是長時間不曾打鬥,突然動手,有些不適應了。你放我下來!”


    傾淩踏雲而起,不顧木子俍的掙脫,堅定道:“我帶你迴去。”


    木子俍見傾淩鐵了心意,便也不再掙紮,想想方才昏迷之時他懷抱的溫暖,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太重了。”


    些許的乖巧之意讓傾淩從木子俍話中聽了出來,無奈道:“你竟果真當我是個孩子!”


    “本來就是!”


    傾淩不做這般無謂爭辯,朝著幽羅界的反向,快速返迴。


    幾日之後,木子俍倚在落幽台的床榻之上,看著眉香引著宮女忙忙碌碌準備補藥,簡直愁煞了心腸。


    仙郡的神醫是個葫蘆化成的精靈,那家夥有個極其怪異的癖好,就是他的藥湯,須得用他那滿院子葫蘆做成的瓢飲才能見好。雖然那家夥確實有著起死迴生的本事,可木子俍仍舊是一腳踩爛了他的葫蘆瓢。


    原因說起來,木子俍也是好意,有一次刀劍劃破了脊梁,便去到那葫蘆院裏尋藥,看到那葫蘆矮小的身形圍著幾個盛著藥湯的碩大水缸直轉,木子俍好心建議道,為什麽不把藥湯做成藥丸子,即省了地方,也好服用,結果那葫蘆不願改變其怪異的嗜好,硬說木子俍無理取鬧,不懂病症瞎開藥方,簡直辱了神君的德行。


    木子俍火爆脾氣上來,奪了那葫蘆的瓢便扔在地上踩了粉碎,結果第二天,整個仙郡都在傳她木子俍因怕吃苦藥,欺負弱小。


    當時若她證明自己不怕吃藥,就得去喝了那葫蘆的藥湯子,若喝了那葫蘆的藥湯,葫蘆必定沾沾自喜,認為她木子俍服軟認錯。


    從那以後,木子俍無論大傷小傷,再沒去過葫蘆那裏,憑著神君渾厚的修為和自身非凡的耐力,自己也便養好了。隻是聽說後來,百花仙官也踩了他的葫蘆瓢,木子俍不必細想也知道,葫蘆那家夥不解風情,定然硬讓一個嬌滴滴的姑娘,就這他那破瓢喝藥。


    自那日短暫的昏迷之後,迴到幽羅界裏傾淩便一驚一乍的,張羅著喚來了整個幽羅界的大夫,不過卻都被木子俍強行阻在了外頭。


    傾淩拗不過木子俍,便讓那大夫遠遠的瞧,那大夫隔著門縫兒看了一眼,老眼昏花見木子俍臉色不好,便說是身體虧虛,要節製房事,鬧的傾淩啞了半晌,才叫那老大夫退了下去。


    可幽羅界的這老大夫,似乎也有怪癖,就是看了病,要死要活就要開藥,於是滋補的方子開了一通,使得木子俍寢宮裏除了藥味還是藥味,聞上一瞬便覺的苦,待上片刻,熏得愈發心慌惡心臉色蒼白。


    大夫一見,以為病症加重,便默默將藥材加重了劑量。


    幾番折騰之下,木子俍忍無可忍,直到衝著傾淩拍了桌子,這件事情才告一段落。


    沒過了幾天,木子俍以為可以清淨些日子了,哪知道人在家中睡,禍從天上來,有些人看她不順眼,便尋了件事情讓木子俍解解苦悶。


    據說事情的起因,是仙郡之中掌管文案的官員在查理舊物的時候,發現了許久許久之前,一件頗有蹊蹺的事件。


    那時凡間有人設祭壇,若心誠禱告,便會有仙人下凡提點迷津,書卷上記載,當時下到凡間的人,正是初入仙郡的木子俍,那時她還是及不起眼的一位仙使,召見了那凡人之後,不僅沒有幫助對方解除疑惑,反而將那人一腳踢下祭壇,摔死在了泥潭裏。


    當時記載的仙官寥寥幾筆,隻述說木子俍完成了任務,卻不曾說明因何將人踢下祭台,但凡不是個傻子,也知道定然不會是那人求木子俍殺了他,可後來黃泉陰司之中,也未曾傳出有人狀告仙人,於是這件事情不了了之,被當做雞毛小事壓在了天宮的書卷庫中,若非有心人打掃整理,怕是難見天日。


    木子俍素來給仙帝惹下的爛事繁多,大都是些爭強好勝鬥嘴打架之類,如今牽扯到了人命,仙帝便隨口問了一下那死去的凡人是誰?整理案件的仙官查詢了一番,說是凡間的一位國君。


    竟還是一位國君!仙帝麵對眾人言說,覺得不過問也說不過去,便叫人去查當年管這件事情的仙官是哪個。


    查來查去,西神君廖縝拎著酒葫蘆上來,毫不遮掩坦然承認正是他記載的,仙帝細細詢問,廖縝卻推說時間過了太久,有些記不清了,說罷拎著自己的酒葫蘆,又大搖大擺的出了仙宮大殿。


    仙帝暗暗想著,記不清楚也好,本打算將這件事情擱置的時候,卻有人上前,將這件事情查了個清清楚楚。


    那人調查之後得知,當年死的人,正是凡間夏國的一位國君,那人花十八年修建了一座祭台,又花費了不少錢財貢品供奉了許多年,暮年用招仙之法見了仙人,本想求個長生不老的秘法,卻遇上了與他淵源頗深的木子俍。


    按理來說,凡塵之事該已成為生前事,既然已經位列仙班,便不能再有凡心私恨,可木子俍心胸狹隘懷有舊恨,竟是將那位國君自祭台之上一腳踢下,當場殞命。之後,又不知木子俍用了什麽法子,那國君身死入了黃泉之後,直接飲下孟婆湯轉世而去,並不曾向陰司揭示木子俍的罪行,如今時隔多年舊事重查,冤情才得以昭雪。


    以往的時候,因著木子俍嘴欠性子直,得罪過的人數不勝數,這一下子被人抓住把柄,那些人便咬死不鬆口,在九天之上叫囂著嚴懲木子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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