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郡與幽羅界這場婚禮舉辦的聲勢浩大,至於各處細節怎麽張揚,蒙著蓋頭坐在鸞鳳轎攆裏的木子俍一概不知,隻聽得耳邊禮樂喧天賀喜連連,仿佛她的婚事,都被旁人樂嗬了去。


    隨著蓋頭搖晃,木子俍手中捧著一個小巧的錦盒,在蓋頭打到臉上第十三次的時候,終於忍無可忍,伸手將蓋頭往腦後一撩,單手支著額,被外麵的聲音吵的心煩意亂。


    娶親的隊伍踏入幽羅界的時候,一陣帶著馨香的風吹來,將轎攆的簾子吹開一道縫隙,木子俍透過縫隙朝外看去,見身後灼紅的雲霞鋪了幾萬裏,經鬧騰這麽一迴,她這九天之上最難出嫁的老姑婆,竟是嫁了人。


    收迴目光,木子俍掃了一眼轎外的幽羅界,從踏入的那一刻起,便置身在了悠悠夜色裏。幽羅界夜長晝短,有時白晝不過一盞茶水的時間,可夜色又黑的不夠徹底,天際的流光將幽羅界的宮殿,照耀的溢彩粼粼。


    鼻息間隱隱花香襲來,淡雅中透著一絲妖冶,木子俍雖然與幽羅界接觸不多,例行公事時,也曾踏入過一兩次,雖隻觸及了邊緣,卻知曉幽羅界遍地都是鮮紅的紅菱花兒。


    這紅菱花長年不敗,層層疊疊嬌嫩的花瓣兒不斷從花蕊之中伸展綻開,然後凋零,再綻開,似乎在木子俍的映象裏,幽羅界的地麵,永遠都如鋪了一層鮮紅的毯子,踏上去,腳步聲都顯得極輕。


    行了一段路,隨著轎攆緩緩停下,歡快的禮樂聲再次拔高了調門,木子俍正嗅著花香愣神的間隙,轎攆的簾子輕輕掀開了一邊,一雙手緩緩伸了進來,那手修長有力指節分明,白淨到有些淡了血色,像是頑石剖開剛剛露出的白玉,又像是霜雪凍了千年凝結成冰,不染塵世濁埃。


    隨著手進來的,還有半截鮮紅的袖口,顏色底料乃至錦線繡花,同她的喜服一模一樣,木子俍微微挑眉,一伸手將蓋頭重新遮在臉上,然後伸手搭在了那隻迎接她的,白嫩丈夫的手中,隻覺得自己老牛拱嫩草,老嫗戴新花,白白糟蹋了這傾淩小兒。


    囉囉嗦嗦,一套繁瑣的禮節過後,木子俍跟著宮人的牽引,進了一個寬敞的房間,伺候的人俯在地上拜了幾拜之後,才都靜悄悄退了出去,留了兩個宮女在門口聽候新主子使喚。


    木子俍將蓋頭掀開,長出了一口氣,抬眼環視了四周,不由得點點頭,覺得旁人說的不錯,這世上的宮殿除了仙郡的仙宮大殿,能與北海水晶宮相媲美的,就是這幽羅界的落幽台了,若說北海的水晶宮夢幻華麗,那麽落幽台則是神秘高貴,眼前墜地的珠簾透著流彩的光華,腳下雪鬃獸的皮毛及到腳踝,踏上去如踩著綿軟的雲朵,不沾塵埃。


    從陳設到構造,木子俍霎時覺得這般一比,她的神君殿就顯得寒酸至極,除了半畝葉子墨綠的竹子,和一池肥碩的鯉魚,竟再沒有半點拿的出手的東西。


    也罷,木子俍寬了寬自己的心,都已經曆經苦劫入了仙班,怎可以再次陷入塵世之人才看中的錢財上麵,不過木子俍也不得不承認,看來傾淩那小兒,過的並沒有她想的那般淒慘,雖有內亂之爭,卻也紙醉金迷,活的自在。


    這樣也好,木子俍胡想著,一個黃金窩裏養出的貴娃娃,十有十一二,必然是個好拿捏的主。


    四周圍轉了一圈,外麵叩門的聲音突然起了,有宮女柔柔的聲音傳來,“王妃娘娘,新婚的甜湯好了。”


    木子俍聽著這個稱唿,腦子裏琢磨了幾個來迴,才憶起傾淩是幽羅界的少尊主,所以她現在隨著傾淩,該是幽羅界的王妃,待什麽時候傾淩坐了高位,她才能由王妃成了王後。


    王妃?王後?管它什麽,都是一些婦道人家的稱唿,木子俍不由得感歎,她竟是越活越發迴去了,竟由一個獨當一麵威風凜凜的神君,成了後宮裏等待寵幸的婦人。


    如此一想,木子俍覺得有些後悔,這比當著九天之上所有人的麵悔婚,還要矢顏麵。


    機智多年,失策失策。


    隨著木子俍滿不在乎應了一聲,門外的宮女捧著甜湯進來,抬眼看新王妃頂著蓋頭坐在榻上,便將腳步放的愈發輕了。


    一碗飄著幾顆珍棗的甜湯遞到手中,木子俍捧起來,將頂著的蓋頭撩開一條縫隙,輕吹了口氣剛欲喝下,嘴唇觸及湯水的那一刹,猛然反手掐住了宮女的脖子,與此同時,那宮女手中鋒利的刀刃,在距木子俍的後心隻有半寸時,驀然停住。


    嘎巴一聲,那宮女脖頸一歪,唇角落下一弧血色,軟塌塌死在了地上,同那宮女一起進了門來的,幾個隱了身形的殺手同時出擊,利爪暗箭飛鏢吸盤,五花八門的朝著木子俍襲來。


    木子俍不慌不忙淡然應對,想當年誅殺一隻霍亂世間的上古妖獸時,那妖獸分身千百萬,密密麻麻將她和兵將們困在其中,殺到最後,木子俍以一人之力拚出血路,身後的屍骨堆成了山脈,徒手生掏了那妖獸的心魄時,尚且不曾慌亂,更莫說眼下境況,兒戲一般。


    隨身兵器不曾出手,木子俍端著白玉雕成的碗,坐在屋內堆成一團,哀聲連連的刺客身上,將溫度正好的甜湯啜了一口,點點頭道:“沒有下毒,不過糖放多了,下次記得改正。”


    或許這句話說的那刺客一陣心痛,哀嚎一聲,斷了生氣。


    與此同時,被驚動的侍衛烏泱泱圍了過來,木子俍透過半開的門瞧見為首的人一身紅衣,想是那傾淩小兒趕來英雄救美,於是興趣缺缺從屍堆上下來,將丟在一旁的蓋頭重新頂在頭上,本本分分的坐迴榻上,手裏捧著一隻喝完了甜湯的碗。


    傾淩進門之後見到地上橫陳的屍體時不曾驚訝,在見到新娘子正襟端坐,態度泰然時,眼眸不自覺波動一瞬,然後揮揮手,讓身旁的人將滿地的屍首處理幹淨。


    或是因為地上鋪了雪鬃獸的皮毛,或是因為訓練有素,那些侍衛極快的將屋裏收拾一通,竟是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直到雕花的門輕輕合上,發出一聲細微的聲響,木子俍便知曉,收拾幹淨了。


    可不知為什麽,方才屋裏人多的時候,木子俍覺得靜悄悄的,如今人都走了,就留了傾淩和她兩個人的時候,木子俍便感覺對方腳步踏在皮毛上麵,將毛發壓下,陷出一個坑來的聲音,都猶在耳邊。


    隔著蓋頭悄悄咽下一口口水,木子俍安慰自己,不過是個不經世事的毛頭小子,這種人她見了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沒有什麽好在意的,這般一開解,木子俍又疑惑,是不是她獨身久了,忽然麵對這般白嫩的小少年,果真生出了什麽色心歹意?


    大抵是的吧,木子俍坦然承認,他們已然行過禮節,如此就算是她對他做些什麽,也在情理之中,隻怕是要溫柔些,莫要將白白淨淨的孩子嚇青了臉。


    腳步聲近到了她的身前,木子俍本等著那傾淩掀開蓋頭,卻見對方那雙生的極好看的手再次伸來,一把接過了她手裏的碗,聲音清朗的如空穀之中淙淙山泉,又似乎帶著幾分移山填海的低沉,謙謙溫潤之餘,憑添霸道。


    “想吃什麽吩咐下去就好,以後不要再亂吃別人的東西了。”


    這話說的有幾分像是在教導小孩子,又似乎恰好還在本分之中的關懷,讓木子俍話在口中轉了幾個彎,惡毒了顯得不知好歹,溫柔了又顯得做作弱勢,斟酌半天最終鼻腔裏“嗯”了一聲,算是個迴應。


    一聲“嗯”罷了,對方氣息裏似乎輕“嗬”了一聲,似乎在笑,又似乎沒有在笑,隔著一層紅布,讓木子一時有些琢磨不透對方。


    身邊的毯子塌陷了一些,對方的氣息一下子靠近,木子俍察覺到傾淩坐在了她的身側,然後素淨是手握著蓋頭的邊緣,一點一點,慢慢掀開。


    這一刻,木子似乎能聽到彼此咚咚的心跳聲,畢竟身旁的人,注定是要在彼此的生命裏留下一些印記的,木子俍此刻不多乞求,隻盼對方生的根正苗紅,最起碼長的莫要像九天之上月老朝糾那般潦草,好讓她以後的日子,覺得不那麽礙眼。


    隨著那雙手和木子俍的目光向上移動,先是棱角分明的下巴,而後是微薄輕抿的唇,過了挺拔筆直的鼻峰,一雙幽深墨染的眼睛驀然對上,透著幾分暗暗的紅,一如窗外開的正盛的紅菱花兒。


    木子俍張張嘴巴,在這雙眼睛裏滯留了片刻,似乎從對方眼裏也察覺出了一絲驚訝,便即刻將目光挪到別處,緩了一刻又看迴來,先發製人,開口便道:“你是傾淩?”


    問罷了,覺得自己這話又無禮又白癡,無禮她可以忍受,白癡卻有些意外了,卻哪知,對方似乎為了配合她,更白癡的問了一句,“北神君木子俍,竟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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