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夜裏的風忽然起了,穿過林子時,帶著一絲涼意。


    康亭見幾個醉酒的人狼狽逃走,才迴過身去看那方才被困住的姑娘。


    一轉身,借著姑娘手中燈籠隱隱的光,康亭看清那巴掌大小的臉龐後,矢神一刻,見那姑娘生的果真漂亮,青春的年紀如一朵綻開的花朵,素白的薄衫隱隱透出點點紅來,恰好襯著嫣紅的唇,為過分孤冷的氣質添出幾分嫵媚,隻那墨黛的柳眉之下,一雙瑩瑩含水的眼眸有些空洞,望向康亭的時候,讓康亭沒來由的,感覺一陣心緊。


    “姑,姑娘。”康亭一隻手撓撓腦袋,不敢離那姑娘太近你,生怕嚇到她,認為他也是那圖謀不軌的壞人。


    那姑娘未曾應答,隻將目光由康亭臉上,慢慢移到了他的手中。


    康亭反應過來,意識到自己手中還握著匕首,便趕緊將那匕首收迴靴子裏,再次朝著姑娘道:“姑娘莫要害怕,我不是壞人。”


    那姑娘不語,康亭以為她還在害怕,便解釋道:“我是卞安金秋鏢局的夥計,我叫康亭,我看姑娘隻身一人在這裏趕路,想必家裏是有什麽急事,若是姑娘不介意,可告訴我要去向哪裏,我好送姑娘一程。”


    姑娘仍舊不應,康亭無法了,捶著腦袋在原地想了半天,認為眼前這姑娘剛剛受了驚嚇,必定不肯再輕易信他,可扔她一個人在這裏,康亭總也有些於心不忍,思來想去,便又道:“那這樣,姑娘你在前麵走,我離你稍遠一些走,若是你怕我有不軌,也能跑的及,你看行不行?”


    這話說罷了,那姑娘抬眸看了康亭一眼,讓康亭覺得她那原本有些空洞的眼睛,透出一絲光來。


    “你走吧。”


    麵對康亭萬分的熱心腸,那姑娘迴應他的聲音,簡直冷淡到了極致,這讓康亭感受到,一個人的聲音或是歡快或是悲傷,或是親密或是淡漠,卻從不似眼前這姑娘一樣,似乎說話便隻是說話,並不曾涵蓋著人本身該有的任何七情六欲。


    “可是,你……”康亭看看四周隱在夜色裏沒有盡頭的林子,和眼前孤身一人的姑娘,總還是有些放心不下。


    “你沒聽過,這林子裏有吃人眼睛的鬼怪麽?”


    康亭一聽,伴著姑娘冷冰冰的聲音,又四下裏看了看,小聲道:“你別說,我還真覺得這林子裏陰颼颼的,要不,我們快走吧。”


    姑娘唇角揚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冷笑,反問道:“你不怕麽?”


    “有一點。”


    康亭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不過怕是怕,人們不常說一句,“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麽,我為人雖然有時候也有做的不對的地方,但自問從未惡意害過他人,所以便也沒什麽好怕的了。”


    姑娘聽了,靜了一瞬,沒有再與康亭搭話,反而提著自己的燈籠,一步一步朝著林子裏去了。


    康亭跟在後麵緊追了幾步,趕忙提醒道:“姑娘,你走錯路了吧,那是往林子裏麵去的。”這話剛說完,康亭便覺得腳下不知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踉蹌幾步跌在了地上。


    從草叢裏爬起來,康亭再朝著那姑娘離開的方向看去,隻見月光隱隱,越往林子裏,便越是黑成了一團,隻依稀看到一盞燈籠忽明忽暗,漸行漸近。


    康亭被這一摔,似乎方才心頭那股路見不平聲張正義的熱血之心稍稍淡了下去,再細看去,發現那離去的姑娘手中拎著的燈籠透出的光,紅的有些不自然,透著一抹濃濃的腥氣。


    意識到這一點,康亭趕緊從地上起來,看看周圍重新陷入一片詭秘的林子,迴到正路上走了幾步,發現自己竟是出了一身冷汗。


    一路太平,迴到家的時候,已經近了深夜,康亭迴家並沒有驚動家人,胡亂吃了一口剩在鍋裏的飯菜,簡單洗漱一番便迴到自己的房間躺下,以前的時候差事順利完成,心裏輕鬆了,迴到家總能沾床便睡,如今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腦海裏情不自禁想的還是夜裏遇見的那個姑娘,康亭在想,她到底是誰?為什麽會出現在那裏?她獨自一個人,又要到哪裏去?想來想去,康亭也不知自己是什麽時候睡著的,隻知曉一覺醒來日上三竿,險些誤了鏢局開工的點。


    到了鏢局的時候,新婚燕爾的小吳悄悄把康亭拉到了一旁,提醒康亭說方才知府的小舅子差人來過了,指名道姓說是要找他,小吳瞧著那幫人橫行霸道,不像是有什麽好事情,便留了個心眼兒,見了康亭悄悄的知會他一聲。


    康亭一聽那知府的小舅子,大概也就明白了他來的目的,因為月前的時候 ,卞安城知府大人那最是擅長恃強淩弱的小舅子,在卞安城的街道上,同一個外鄉逃難來的賣草鞋的老夫妻兩個要保護費,那對老夫妻身無分文,編了幾天的草鞋,手都磨破了,也沒能賣出兩口子吃飯的錢,哪裏還有多餘的交那無底洞一般的保護費。那天裏知府大人的小舅子見老兩口不識“抬舉”,便讓手下幾個惡犬似得的奴仆將他們編的草鞋拆的亂七八糟。


    據附近做買賣的人說,那對老夫妻本就是家鄉有了災情,日子過不下去了,才逃難至此,如今毀了他們的草鞋,簡直就是斷了他們的生路。人一旦走到了絕境,那原本怯弱的老夫妻也便什麽都不怕了,指著知府小舅子的鼻子罵了幾聲蒼天無眼,可這幾聲蒼天無眼,讓那知府小舅子的火氣如澆了幾瓢油,唿唿的冒起來,咬牙讓手下的惡仆將那老夫妻痛揍一頓。


    老夫妻已經年邁,加上奔波多日食不果腹,本就沒有多少力氣,怎麽能抵得過日日喝酒吃肉的惡仆,不過幾下拳腳,老夫妻的身上便都開始見了血,旁觀的人一個個心中不忍,可任誰也沒有膽量去為一個素不相幹的人,得罪這卞安城裏最是囂張跋扈的人物。


    可這世上的事說不準,人世間也並非都是些隻知曉明哲保身的人,就在那老夫妻被打到奄奄一息的時候,碰上了正巧要去城西買豆腐的康亭。


    康亭見了眼前場景,便將手中的豆腐扔了,出手攔住了那幾個惡奴,並言說自己是來這老夫妻攤子前買草鞋的,那知府的小舅子認識康亭,知曉這是卞安城裏少有的練家子,便也給了一分薄麵,擺擺手讓康亭滾蛋,不要吃飽了撐的沒事幹。康亭不肯離開,那知府的小舅子便惱了,問康亭撕爛的草鞋買不買,康亭二話不說掏出腰中銀兩給了那老夫妻,言說這是買草鞋的錢,那錢轉手又被知府小舅子的惡奴搶了過去,說是應收的保護費。


    事情到這裏的時候,康亭與那知府的小舅子還並未生出多大的仇來,可屋漏偏逢連夜雨,壞就壞在,前陣子知府的小舅子去卞安城賣酒的白家鋪子裏,求娶白家姑娘做妾,那白姑娘死活不肯,隻說是已經有了心上人,知府的小舅子眼看美人不能在懷,便買通了姑娘的姑姑,打聽那姑娘的心上人是誰,那白姑娘的姑姑旁敲側擊,從白姑娘口中打聽出她喜歡的人就是常來賣酒的康亭小哥,這一下子將那知府的小舅子氣的火冒三丈妒意上腦,近些天甚至近幾年亦或這輩子所有的氣,都撒到了康亭身上,什麽“小白臉”“臭武夫”“王八蛋”之類的罵了一通不起作用之後,便開始采取實際行動,治一治康亭。


    鏢局的小吳將知府小舅子找來的事情告訴康亭,並十分謹慎的將自己暗地裏所聽所聞告訴康亭,說是那知府的小舅子仗著姐夫的權勢,暗地裏手頭還有幾條人命,都被他那做知府的姐夫遮掩了過去,那逃難來的老夫妻就是個很好的例子,若是那日沒有康亭插手,怕是那知府的小舅子定會將人打的隻剩一口氣,留了那老兩口不是重傷無醫而死,便是不能自理活活餓死。


    末了,小吳還勸康亭,實在不行出去躲躲風頭,過一段時間再迴卞安。


    康亭聽了,隻笑了笑,他的家就在卞安,他能躲到哪裏去?躲的了一時,躲的了一世麽?況且憑這世間誰來說道,錯的是他康亭麽?他本沒有錯,又何必躲。


    小吳見康亭不聽,本欲再勸,卻聽見街頭有吵吵鬧鬧的人聲傳來,還夾帶著不斷的哭嚎聲。


    片刻,同鏢局的幾個夥計卸下自己手中的貨物,都朝著門外看去了,康亭隔了老遠聽見人們吵吵嚷嚷,大概是昨天夜裏死了什麽人,今早上被人發現屍體,才用板車拉了迴來。


    這世上生生死死難免意外,康亭本不欲看這熱鬧,可剛轉身,卻聽有人說,死的是外地來的幾個做板材的手藝人,昨夜裏路經漫山林的時候,被鬼魅挖了眼睛,掉在水渠裏淹死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妖言策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王小玥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王小玥並收藏妖言策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