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安城裏,行人絡繹熱鬧繁華,臨街諸家商鋪將店口的招牌粉刷的嶄新花哨,酒館裏笑鬧的聲音,夾雜著店小二響亮的招唿聲透過門窗傳到街上,開青樓的老鴇子更是精明嘴巧,讓標致的姑娘半依在門前,穿著單薄多彩的衣裳,撩撥著來來往往的行人客商。


    沿路從正街一顆百年的老槐樹那裏往南一二裏,卞安城裏最紅火的鏢局大門敞開著,來來往往的人竟比那青樓酒館也不見稀少。衣衫齊整統一的夥計們,或趕著滿載貨物的馬車,或輕裝背起一個包裹騎馬馳騁,也有許多像康亭這樣的,隻抱著一個枕頭大小的箱子,將東西送至不過幾十裏外的一個村莊,這趟活兒雖然掙得銀子少,但好在輕便閑適,康亭前陣子剛跑完一趟遠鏢,爬山涉水疲累不堪,如今接個近的,倒也能緩一緩精神。


    康亭算是金秋鏢局裏頂勤快的人,為人機敏勇敢性子熱絡,頗得鏢頭賞識,同鏢局的人大都是些粗魯的漢子,有什麽需要識字算賬的活兒,也都願意叫上康亭一起,一年到頭下來,康亭掙的錢除了補貼家用,還能剩些存餘。父母就隻他一個兒子,身子骨都還硬朗,老兩口平日裏種些瓜果拿到集市上賣,也能攢下不少銀子,如今康亭的家境,雖比不上卞安城中一些家大業大的富戶商人,比之一般百姓,已經算是十分優越了。


    送這趟鏢的時候,康亭為了盡快將鏢送到地方,也為了避開三伏天裏灼熱的太陽,天剛擦亮的時候便已經出發了,到了距離卞安城三十裏的漫山林時,天才徹底亮堂了起來。


    康亭要走的這條路,隻算是穿過了這林子的一個角兒,據老一輩兒的人說這林子大的很,秋日裏南飛的大雁到了這裏,也要繞著飛,生怕迷了方向,更恐怖的是,有人傳言說這林子裏有鬼,誤入了林子深處的人找不到出路,活活餓死在山林裏麵,變成鬼魂之後來迴徘徊,還是走不出來,久而久之生出了怨氣,若是見了活人,必然是要索命的,所以走林子這段路時,人們往往都會結伴而行,中途不敢休息耽擱,一口氣走完這斷路程,才敢歇一歇腳。


    其實這趟鏢最開始的時候,不是康亭來押的,可巧那原本領了鏢的人是鏢局裏膽子最小的瘦子,說是這林子裏最近出了些事情,瘦子害怕,不敢前來,才央求康亭一起來押,可巧前天夜裏,瘦子病重的老娘親一口氣沒能上來,人沒了,瘦子掛孝在家,這鏢便隻能康亭送了。


    康亭之前剛從外地押鏢迴來,忙活了一些家裏的事情,也沒有細問這林子裏到底發生了什麽,如今走近了,發覺這林子,確實比以往的時候,更加詭異靜謐了。


    越往林子裏麵走,頭頂密密麻麻的葉子遮住了陽光,野草叢生的道路兩旁,開始泛起了一層薄薄的煙霧,隨著或明或暗的光線照耀下來,顯得格外詭異,仿佛進了林子,便踏進了另一個世界。


    康亭一個人在林中走著,一開始的時候還哼著一隻卞安當地的小調,可走了一會兒,便發覺在這幽深的林子裏,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似乎都有些變了味道,周圍窸窸窣窣的昆蟲鳴叫,和頭頂不知什麽鳥兒撲棱著翅膀飛翔,這些再平常不過的聲音,在此時聽來,竟也感覺出一種靜到極致的死寂。


    逐漸失去了興致,康亭停下口中哼唱的小調,加快步子走了一會兒,發現離林子的出口還是很遠,於是康亭邊走著,腦海裏迫使自己想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因為有時候覺得路遠了,分一分神,走著走著也就覺得近了。


    康亭將枕頭大小的匣子用包袱包好,在懷裏抱了一段時間,又背在背上背了一段時間,走了沒多遠,隻覺得周圍草叢裏昆蟲的聲音都有些稀少了,反而隱隱之間,似乎有嗚嗚的哭聲傳來,且那哭聲越來越近,正在慢慢的向著這邊飄來。


    康亭在鏢局幹活,爬山涉水多年,夜路趕的不算少,之前怪異的事情也碰見過那麽幾迴,卻沒有一次像如今一樣,大白天林子裏冒哭聲。


    康亭停下腳步細細的觀察著,右腳的靴子裏藏著一把精鐵打造的匕首,這是鏢局他那教功夫的師傅送給他的,師傅說這匕首打造的時候,曾經淬過黑狗血,不僅能防身,還有辟邪的作用。康亭微微彎下腰身做警惕狀,隻小心翼翼,待那哭聲近了,若是有危險,便拔出匕首來,是人是鬼都要拚一拚性命。


    那哭聲似乎隨著前方彎曲的道路轉了一個彎兒,果然朝康亭這邊來了,康亭凝神觀望,先見了幾片隨風飄落的白紙錢,然後有幾個人,抬著一口漆黑的棺材,哭哭啼啼的朝著這邊走來。


    康亭極為警惕的看了一眼 ,待看清那跟著棺材的人,又慢慢的直起了腰身,靜靜的觀望起來,因為那跟隨著喪葬隊伍的人裏,有幾個他看著臉熟的,該也是卞安城裏的,其中一個康亭還認識,那人住的離他家不遠,膽子大力氣大,常給人做抬轎抬棺的活兒,康亭一家為人和氣,幾輩兒下來,與這家鄰居處的都不錯,康亭也敬那人年歲長,喚他一聲二壯哥。


    抬著棺材的人哭哭啼啼著與避在一旁的康亭擦肩而過時,康亭沒有聲張去同二壯哥打招唿,生怕雇主責備,擾撞了人家的喪事,誰知康亭沒有說話,那二壯看見康亭,卻是留了個心眼兒,趁著換下來沒有抬棺的空檔,慢了一步到康亭身旁道:“小亭子,怎麽就你一個人?”


    康亭朝著二壯嗬嗬一笑,拍了拍自己背後的包袱,如實道:“這次送的東西不大,也不算十分金貴,我一個人腳步快些,擦黑趕個來迴,一天也就夠了。”


    二壯朝著那喪葬的隊伍看了看,壓低了聲音道:“你可注意點兒,這林子裏最近不太平,已經死了好幾個人了。”說著,指著那棺材朝著康亭道:“看見那棺材了嗎?那棺材裏麵裝的並不是死人,而是一張招魂的符籙。”


    康亭疑惑道:“符籙?”


    二壯見隊伍拉開了些距離,加快了語速道:“前幾天這林子裏又死了一個人,是被活活挖了眼睛,血流盡了死的,這裝了符籙的棺材,就是那家人為橫死的人招魂用的,不管怎麽說,這林子裏是邪乎的很,你還是快些走吧,多留個心。”


    康亭點點頭,見二壯哥說了話便轉身趕著那抬棺的隊伍去了,緊趕著揮揮手,壓著聲音道:“我會小心的,謝謝二壯哥!”


    那二壯已經走近了棺材,沒有再大聲迴話,生怕打擾了這場招魂的法事,也朝著康亭擺擺手,算是有了個迴應。


    看著抬棺的隊伍越走越遠,康亭立在原地,覺得這林子詭異倒是詭異,對於自然他也存在著一番敬畏之心,但總沒有像二壯哥說的那樣,如同這林子就是吃人的怪獸,會叫人有去無迴。


    不去想那些神神鬼鬼的,腳下的步子倒是快了起來,不為其他,隻因為康亭覺得時間已經不早了,盡快將手中的東西送到地方,雇主愉快,他也算是了了差事,歸途就算是再磨蹭,總也就是自己的事情了。


    平平安安出了林子,康亭又趕了不算近了的一段路,才將背上的匣子,交給了雇主托付的人家。事情完成之後,康亭又留在那鎮子上吃了頓飯,吃罷飯從小飯館裏出來,日頭已經有些西沉的架勢了。


    方才那家飯館的飯菜做的十分可口,康亭每次完成差事覺得心裏輕鬆,不由得便敞開了懷,哪曾想肚子裏存的糧食多了,腿腳反而不如之前輕快了,倒騰著兩條腿到了漫山林的時候,太陽已經沉沉的落了西山,夜色黑壓壓的攏了過來,若不是頭頂不太清亮的月亮還在掛著,簡直讓人以為頭頂蒙了一層漆黑的布。


    康亭之前也是常走夜路的,尤其是在夏季,白天裏太陽能灼幹人的一層皮膚,到了晚上山風才能將整個世界吹出幾分清亮,所以一些趕路的人,便會借著夜晚明亮的月光趕路。康亭之前也這樣試過,覺得倒還不錯,所以對如今夜裏經過漫山林,並沒有太多的感想。


    夜晚的森林,和白天時似乎完全變幻了模樣,本就不太明亮的月光,到了林中更是稀稀落落零零碎碎,康亭仗著眼睛好,勉強還能看清道路,腦袋裏想著鏢局裏大大小小的事情,腳下的步子深一腳淺一腳,開始走進了漫山林中。


    走了一段路,康亭覺得林子中似乎不光是樹木變了影像,就連草叢中昆蟲窸窣鳴叫的聲音,都換了另一種音調。


    邊胡思亂想著,康亭邊用耳朵細細的聽著周圍的情況,剛走了沒多久,便聽得耳後有車輪碌碌的聲音傳來,扭迴頭看去,便見一匹老馬拉著一輛木板車,上麵坐著三個中年的漢子,似乎是喝了些酒,有些坐立不穩,帶的馬兒都搖搖晃晃,將地上燈籠照出的光,拉扯的忽短忽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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