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


    現在是深夜。


    我卻沒有一點倦意。


    我已經不知道,自己度過了多少個這樣無眠的夜晚,我隻知道,隻要睡著,我便會不住地夢到沐蕭和鵬兒。


    一開始,我還希望自己能一直就這樣留在夢中,和她們母子守在一處。但是到了後來,我隻會夢到他們從險崖上哭喊著墜下去,同樣的慘像每晚在夢境中出現,同樣的絕望,反反複複彌漫。


    既然如此,我還是想選擇幹脆不要入眠,這樣的悲傷,我實在是沒有一點勇氣再去麵對了。


    我揩了揩因為淚水而模糊的眼睛,翻了個身,繼續在黑夜中無眠。


    “玄?你醒著嗎?”寢宮外,阿雅的聲音穿透夜色而來,攪動了周圍的悲哀和沉寂。


    我本不想理會她,但是她卻獨自站在外麵,自顧自說起話來。


    “玄,其實有一件事我很早以前就想和你說了……其實,我……”阿雅的聲音有些顫抖,“其實蒼的人之所以能那樣輕易地進入楚地帶走沐蕭,是因為這是我授意城中的士兵放行的。”


    我屏住了唿吸,生怕聽漏了哪怕一個字。


    “但是我當時真的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後果--她也是我的朋友啊--當時蒼的人隻說要帶她迴去,並且向我保證不會傷害她的,所以我才會同意。可我做夢都沒有想到她會因為這個而殞命,我真的沒有想到會變成這樣!”阿雅的聲音越來越大,她的話語像是一枚針一下下刺著我的心。


    我隻是依稀聽魅他們說起過沐蕭前往風住城的原因,但他們並沒有提到說這其中有阿雅的事。可即便是阿雅有這樣的小動作,魅他們也沒有理由會不知道這件事。


    為什麽?為什麽沒有人告訴我這件事的真相?


    難道說,連身邊的他們也都已經不能夠再信任了嗎?


    我從來沒有想過,阿雅在這件事中扮演著如此重要的角色,重要到我恨不得現在起身提劍取她的狗命。


    她依舊在門外痛哭著,倘若沒有她方才那番話,想必我要被認為是將妻子拒於門外的狠心丈夫。


    嗬,真好笑,她何時有這個資格被認為是我的妻子呢?就算隻是名義上的,我想她這樣的做法也難以符合一個妻子應有的儀度吧--更何況貴為國母?!


    但我知道,她這般晚地來到我的寢宮外,向我懺悔哭訴,隻是為了稍稍緩解自己內心的譴責,她的心裏並沒有別人,她的心裏隻有她自己。


    她絲毫沒有為沐蕭這個她所說的“朋友”著想過,毫不在意她的生死;她也絲毫不為我這個她所說的“夫君”著想,絲毫不覺得自己這番坦白是在往我的心上撒鹽。


    當然,我也知道,她會這麽做也是人之常情,不論是誰,若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心裏另有所愛,那個人就算是再如何的溫婉賢淑,都免不了變成羅刹厲鬼。


    但是這件事,我隻能說,是我別有用心,也是她自己心懷鬼胎--她覺得自己隻要嫁給我,她便可以名正言順地擠走沐蕭,借著公主的身份要挾我。


    可這種事真的會發生嗎?自然是不會的,相互利用的關係,即使到了最後,也依舊還是相互利用的關係,兩顆心甚至還會因為這相互利用的關係而更加疏遠。


    我曾經還覺得阿雅是一位非常仗義,很值得信賴的公主殿下,有著男子都難以與之相比的過人膽識和見地。


    但是到了後來我才漸漸明白,她會提拔我根本就不是因為賞識我的能力--或者說,並不僅僅隻是賞識我的能力。隨著她的態度漸漸變得咄咄逼人,我才明白事態的嚴重性,她似乎錯把我對她的知遇之恩當成了我對她的好感。


    真心錯付可能是這個世界上最哀婉幽怨的事,但若是這份哀婉幽怨變成了厲鬼索命般的執念,那就可太可怕了。


    阿雅依舊在墨一般的黑夜中,在那道門外訴說著自己的罪行,她的輕語和低泣,宛如一條條毒蛇沿著暗夜悄然潛行進我的四肢百骸,將劇毒注入我的周身,讓我痛苦,讓我受盡折磨。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停了下來,哭聲也漸漸小了下去。


    正當我以為她就要這樣離開的時候,突然從門外傳來了陰惻惻的笑聲。


    “哈哈哈……墨,不,不對,你不叫墨,你叫玄……你覺得怎麽樣?沐蕭終於死了,是我幹的,那又怎麽樣?你能殺的了我嗎?你敢殺我嗎?”她的笑聲變得格外可怖,“你若是殺了我,楚地的人會怎麽想你?你個忘恩負義的東西!”


    我靜靜地聽著從她口中泛濫而出的那些逐漸變得不堪入耳的辱罵,不自覺攥緊了拳頭,但我依舊不會如何--正如同她說的那樣,若我作為一個外人,想要收攏楚地的民心,阿雅是絕對避不開的選擇。


    若是我在剛剛接手楚地不久的現在就將阿雅如何,就算是楚地的民眾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可那又如何,我照樣會被當做一個忘恩負義的人,為大家所不齒。


    但是沐蕭和鵬兒受的這份委屈,絕對不是就這麽算了的,我絕對要連本帶利地討迴來。


    陰森的笑聲漸漸遠去,我壓抑著難以平息的餘憤坐起身,披衣而起,坐在桌前點起燭火,盯著燭光,我的心情才慢慢平複下來。


    就在我覺得自己稍稍恢複了些,正要重新迴到臥榻上躺著的時候,寢宮外再次響起了人聲。隻是,與方才不同,這次是一道人聲,我認得出,這時暗衛中專門負責刺探情報的零的聲音。


    我記得之前派他和一隊暗衛出去,對他們下了死命令,若是找不到沐蕭就絕對不許迴來。


    這段時間忙得都忘了把他們召迴來了。


    想必他迴來就是為了懇請召迴吧?


    我請他進來,他雖是一副風塵仆仆的樣子,但卻是滿麵的欣喜。


    “怎麽了?”我有些疑惑地看著他,一時間有點難以理解他那種表情的涵義。


    “王上,末將找到沐蕭夫人了。”他幾乎是高聲喊了出來,激動之情溢於言表,“夫人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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